诗词鉴赏

左右之间:抵达(组诗)

作者:吴明   发表于:
浏览:76次    字数:4394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42篇,  月稿:0

  ◇洄游

  在过去的时光里逆行

  有一场抵达

  直指生命的起点

  一路向西

  江湖里的诱惑虚虚实实

  虚的是磨难

  实的是人生

  四月的桃花为谁而开

  飘絮的杨柳又在招手

  千里之外的岸边

  童年的风 又一年

  吹瘦了

  影子里的亲人

  长江里的水越来越清

  我看见 故乡

  张开了一道道

  盛情的网

  一条刀鱼

  在出水之前

  就已经死去

  几根骨刺

  卡住了

  我进村的路

  ◇老家的腊梅

  每一种树木都是有个性的

  腊梅属倔强的那种

  在风中

  即使没有旗帜

  光秃秃的枝杆 也能

  举起天空

  高过篱笆的那株

  头 没有伸出篱笆

  长在后院的那簇 将寂寞

  独自拥抱

  小时候我就喜欢它们

  先开花 再长叶

  后来在异乡的画展上也常相遇

  它们点着头 弯着腰

  却是略显清瘦

  节如故

  却是雪压头顶

  香依然

  ◇旧布鞋

  一双旧布鞋

  躺在木头箱子里

  以为它寿终正寝的人

  是不准备出远门的人

  你看山坡上每一个脚印

  是由什么烙上去的

  你看那一针一线 缝纳着煤油灯下

  多么坚毅的目光

  所以我常常

  有脚底发凉的惊恐

  所以每每在大头鞋硌脚的时候

  我就想起它

  母亲是关在小屋子里

  那个神秘的筑路者

  她能将锄头磨成针 指引我

  沿着一根白发走到天边

  ◇与父亲对饮

  记得你喜欢

  在天暗下来后 就着萝卜干

  半口半口地呡

  瞇起的小眼睛

  隐藏着 老屋里

  淡淡的光

  儿时的冬天那么漫长

  我一直 被

  低廉的酒令温暖着

  那根粗粗的竹筷子还在呢

  能不能 将它倒过来

  哪怕再让我舔一口

  那只豁口的旧盘子还在呢

  能不能 照见你

  真的从黑夜中走出来

  酒不够了

  且把泪水来酿

  油灯灭了

  我用什么来点亮

  ◇笼子里的小白鸽

  只记得她来自于

  两只大白鸽

  来自于一枚蛋

  父母去了远方

  我们心甘情愿地

  做一阵子她的亲人

  为她取名字 换笼子

  每次去投食都要跟她说说心里话

  大多数的时候她都不吱声

  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在有限的空间 她只是

  习惯性地跳几下

  有一回 我注意到

  她抬头看着我

  目光单纯而清亮

  我突然想起了女儿

  如果没有笼子 她也一定会

  向着远处飞

  一枚蛋多像一个零

  天空是更大的零 她们飞走了

  从没有到没有

  xiandaishi

  ●●●

  ◇沙化的诗坛

  他们在淘金

  没有沙粒

  就用石头来造

  将活生生的汉字

  劈开来 将一句空话

  分三回来说

  口干舌燥了

  又想到井 卷起些许

  虚空的云浪

  偷偷挤干其中的泪

  攫取盐 让辞海

  变成死海

  只是出现裂缝的时候

  才把自己变小 只是拆了骨头

  才越飞越轻

  那些以诗谋生的人

  抱着酒瓶与光阴 从远方

  刚刚返场

  那些缺雨少露的日子

  风 钻尽

  生活的空子

  ◇布洛芬

  它是米 面

  被新包装的咖啡伴侣

  可以就着开水喝

  它是盐 糖精

  六十年代的观音粉

  能救一家老小的命

  被称做棒棒的老王头

  将一堆零币递进去 很快

  又被推出来

  “它不是药

  没有退烧功能

  不能缓解谁的疼痛”

  ◇窃喜

  假设有人躲到房子里

  悄悄地笑 那不只是这栋

  房子在偷笑

  假设这种隐秘

  不被戳穿 那么整个建筑

  将会快活一生

  作为有心人

  我忽视过 一座房屋

  剧烈的晃动

  我猜测

  笑的时候 那人经历过

  摧毁与重构

  从灾难中死而复生的人

  早已迈出

  孤芳自赏的一步

  大厦平静下来的神态

  多么像 那个

  默默揩去泪花的孩子

  ◇窗

  那些遮风挡雨的日子

  越发遥远 所有的门

  也不再关闭

  曾经打开了什么

  有人没来 有人

  从跟前走过

  站在鲜艳的光亮中

  无形的墙壁 透明的影子

  眼睛虚设

  玻璃上一尘不染的时候

  又让我们看到更多

  想起了空

  那些云朵 飞鸟

  和轻轻吹过的风

  交由别人歌颂

  ◇抵达

  走了很久很久

  见着一盏灯

  就在前面的屋顶上

  勾魂的人 朝我媚眼

  记不清什么时候了

  我终于走进她

  所有的光 罩住我

  我自以为成了梦中的塔

  若隐若现的物象

  生锈的钟声 与诵读者相伴

  经书里记载着

  跋涉者的爱情兴衰史

  许多星星

  其实只是传说

  一个虚拟的假的发光体

  替代不了太阳

  我仍相信

  黑暗是光明的孪生兄弟

  只是自己 看不见

  自己的眼睛

  生命是一场终将抵达的诗意追寻

  ——评左右之间组诗《抵达》

  ◎ 莲上新雨

  山水一程,日月过往,无论这一路是湖光山色,还是波涛汹涌,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终将抵达彼岸。大河滔滔,此岸亦是彼岸。似乎所有的心旅历程,都是从零到零,仿佛鱼儿洄游,忽然间又回到原点。那么,这一路追寻究竟有没有意义?问题即是答案,谜面亦是谜底。左右之间的《抵达》,在引领我们享受诗情画意的同时,又予以关于生命的太多启迪。

  这一路上追寻的是悠悠回响的情思。人生的每一步路,都是一种领悟和见解。过去的,或者无法一一捡拾,无法次次释怀,但无论带给我们何种处境和心绪,它都终将被岁月沉淀和收藏,终将成为我们生命回响中情思悠悠的美妙乐章。

  那是回不去的故土:“几根骨刺/卡住了/我进村的路”(《洄游》)。

  那是寻不到的双亲:“酒不够了/且把泪水来酿/油灯灭了/我用什么来点亮”(《与父亲对饮》)。

  那是留不住的儿女情深:“我突然想起了女儿/如果没有笼子/她也一定会向着远处飞”(《笼子里的小白鸽》)。

  这些伴随着抵达自然而然发生的聚散离合,是生命无法规避的隐痛。面对这些酸涩苦楚,诗人像河蚌吞下尖锐的沙砾一样,用柔软的内心将其慢慢打磨成细腻温润的珍珠,只在有着皎洁月色的夜晚拿出来晾晒。

  于是,是诗句拍下了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故乡春色,收藏了母亲临行密密缝的旧布鞋:“所以每每在大头鞋硌脚的时候/我就想起它”;录下了小时父亲拿筷子沾酒逗我的家常:“那根粗粗的竹筷子还在呢”;提取了女儿年少时的纯净目光:“她抬头看着我/目光单纯而清亮”。于是,我们还是会痛,但是不会再怕。因为细腻的情思将有限的时间化作了永恒的记忆,将相伴一程的点滴凝成托举余生的养料。

  这一路上追寻的是极简至纯的哲辩。“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中起飞”,黑格尔这样形容哲学思考。晨曦和夜晚象征着日常的起始,或奔波或享乐,而暮色四合,万物于微光中沉寂,眼睛和耳朵小憩,心灵却于此刻对自己、对外界做最灵动、最鲜活的思索。

  口干舌燥了/又想到井 卷起些许/虚空的云浪(《沙化的诗坛》) 。

  从灾难中死而复生的人/早已迈出/孤芳自赏的一步(《窃喜》)。

  站在鲜艳的光亮中/无形的墙壁 透明的影子/眼睛虚设(《窗》)。

  思想的触角,坚硬而有力。夹杂对生活的领悟、质疑与恍惚。只见目光冷峻,清醒依然:“让辞海/变成死海”;只见摧毁与重构后还复平静:“大厦平静下来”“揩去泪花的孩子”;只见世易时迁下通透不改:“玻璃上一尘不染”“想起了空”。

  或许有人觉得落点很轻,所有语言都淡然,少了些沸点和撞击。其实,面对现实的压力和琐碎的日常,未曾忽略对生活和自我的审视已属不易,而更难得的是对那严峻思辨点到即止、隐而不发的笔力。黑夜来临之前,于黄昏中起飞的猫头鹰,不说话的时候,是那双冷静的眼在观察、在思考、在克制。

  这一路上追寻的是多维交融的格象。《诗格》中把古典诗歌的品性划分为三层境界,即物境、情境、意境。此三境由实渐虚,物境可见,情境可感,至于意境,则必须思悟而后得。组诗围绕“抵达”来组织意象,却并不是简单地罗列,而是借助时间与空间上的张力,使之联系交融,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多维的境象。

  “刀鱼”“腊梅”“酒瓶”“筑路者”……

  “一条刀鱼/在出水之前/就已经死去”(《洄游》)。“高过篱笆的那株/头 没有伸出篱笆/长在后院的那簇 将寂寞/独自拥抱”(《老家的腊梅》)。“那些以诗谋生的人/抱着酒瓶与光阴 从远方/刚刚返场”(《沙化的诗坛》)。“被称做棒棒的老王头/将一堆零币递进去 很快/又被推出来”(《布洛芬》)。

  诗人以信手拈来的典型具象为切口,物境为线,情境为针,一针一线间织就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的意境。在理性思绪的约束下,又处处是感性的流露与迸发,满是诗歌那兴发感动的力量。于是,我们读者有了同样的思乡之痛,闻到了腊梅节如故的芬芳,冷眼瞧着那些从诗与远方自愿离场的人,亦听到了零币被推出时撞到心灵的那一声脆响。

  这一路上追寻的是充满质感的人性之光。左右之间的诗,似乎总能用最朴实的语言,唤起人内心最深处的共鸣。究其原因,并非在歌颂多么伟大的志向、描绘多么宏伟的画卷,而是其落脚点,往往在于一个“人”字。这一撇一捺,看似结构简单,却因相互扶持的温情,历经春夏秋冬往来交替,上下左右因境变换而屹立不倒。

  “你看山坡上每一个脚印/是由什么烙上去的/你看那一针一线 缝纳着煤油灯下/多么坚毅的目光”,这种落笔自然又深情壮美的诗句,发自肺腑的感恩之情有着超乎寻常的震撼力,让我们骨髓都为之深深战栗;“它是盐 糖精/六十年代的观音粉/能救一家老小的命”,从三年自然灾害到疫情的当下,我们身边岂止只有无知且无奈的“老王头”,他们脸上的迷惘依然似曾相识;“我仍相信/黑暗是光明的孪生兄弟/只是自己 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于人间摇晃中憧憬黑暗过后的光明,这样的“我”不正是选择“仍相信”的你我他吗?

  毕加索说:我14岁的时候就画得跟大师一样好,之后我要用一生去学习小孩子那样画画。是啊,所有震撼人心的作品都闪耀着人性光芒。诗歌文本的艺术价值也许不是深沉而是天真,也许不是精工而是粗粝,也许不是完美而是残缺。正是许多如同左右之间这样的诗人,像向日葵追寻太阳般不断追寻人性之光,将温暖窖藏于作品之中,也予读者以支撑获得抵达彼岸的力量。

  鱼儿洄游千里,逆流而上,为的是回到它的出生地,在死亡中孕育新生,生命至此绵延。而人生的抵达,有相似,重点却超越生死。有了这一路上的诗意追寻,才明白,最开始的零,是数学上的零,而最终的零,是无垠的天空,深无底、广无边。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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