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生日与四月的假期相遇,却又与我们的计划相违。
年初开始,我们就在计划着如何为父亲过七十岁生日。想过回乡,乡里有农庄,可以体面,可以省事;想过酒店,可以更体面,更省事;想过摆宴于老屋门前,弄成热热闹闹的场面……在家乡,七十岁要当成七十一岁庆生,是多数家庭都会大操大办的生日,所以,作为女儿的我们不能不想……不仅要想,还要体面示人,否则将会被亲友、被乡邻视为笑话。生于俗,长于俗,当然也就不敢无视于俗!
致电父亲,说起计划,手机里传来的是坚定的反对声,说多了就变成了对我们的责怪声!在他看来,生日大办,费钱费力,累而麻烦,没有必要。而且,能吃多少?能用多少?能穿多少?何必铺张浪费……我无言,唯有听从。家里的事向来父亲说了算,即便我们已人到中年,也做不了父亲的主。
四月的雨有点多,四月的计划因父亲的反对,删繁变简。四月五日是父亲的生日,他和母亲在小妹家。四日清早,我们踏上远途,沿着高速穿城跨省,用了五个小时抵达了小妹的城市。父亲对我们的到来,高兴之余却还是略有微词。他觉得,我们不应为他的生日舟车劳顿。对此,我们生出了反驳之词“您就当我们假期来旅游了,行不行……”言词声里带了怒气,话说至此,父亲总算沉默下来!其实我们更想说,时光错过,相聚错过,没有归路,我们不想日后的某一时刻,回忆起父亲的生日,心里泛起的都是遗憾!我们姐妹仨不在一座城,距离的相隔,时间的限制,一年里能相见的次数并不多。能够因父亲的生日聚在一起,我们倍感珍惜!
清晨,我们起床时,父亲已张罗好早餐。餐桌上,碗筷已摆好、水果已切好,锅里的粥冒着热气,外面买的饺子、干蒸、紫菜卷、芝麻球、糯米鸡、面包,已分类装盘。他想的是,我们远道而来,应该吃好、睡好,好像过生日的是我们。
母亲说:“给你煎两个鸡蛋吧,今天过生日。”
“一桌子吃的,吃不吃蛋有什么关系?”拒绝的语气没给鸡蛋面子,也没给母亲面子。随意而不注重仪式的标签,难以从他身上撕下来,年老了,在家里依然是一身的霸气!
“外公,生日快乐……”
“祝外公生日快乐……”
家中上小学的孩子,稚嫩的童声一声一声涌向站在餐桌边的父亲。父亲抬起头,一脸笑意的应着:“快来吃早餐,买了你们喜欢吃的。”孩子们祝福的声音,好像拉直了父亲佝偻的背,也拉长了脸上那满是笑容的弧度!
儿时的记忆里,父亲对我们很严肃,从小我们就习惯了他的说一不二。所以也就决定了父亲的生日该怎么过,我们需听从于父亲。他与外孙们的亲呢,让我心生羡慕。
生日礼物我们没敢随便买,只是准备了一个现金红包。父亲在厨房,三人紧贴着步伐走到父亲身旁,递上了红包。小妹无声,我无语,老二张了嘴,又好像没有组合成一句响亮的话语。我们与父亲之间的关爱向来含蓄,不夸张,不张扬。
早餐间,家里关系亲密的亲友,已经在给父亲、母亲打电话,发红包。屋子里有看得见的欢声笑语,还有看不见的——我们内心的不安。家族里其他的长辈,但凡这样的生日,都搞得隆重体面。而我们的父亲却不肯摆生日宴,也不知亲友们会如何想我们?看我们?父亲、母亲在与电话那端的亲友谈笑风生,而我却在猜想,我们的颜面是不是在他们的谈笑声里一点一点失尽。
小妹购回来一堆食材,我们挤在厨房里一起动手洗菜、切菜、为午餐作准备。小妹说,平时这些事情都是放手让父亲忙,母亲打下手,父亲忙得既有存在感,又有成就感!此刻的父亲,把厨房让给了我们,倒好像是给我们留了面子,他在客厅里与外孙们逗乐,与女婿们闲聊。
厨房里母亲陪着我们忙,客厅里孩子们围着父亲乐。偶尔相互搭个话,倒杯水、递个茶;孩子们一会分吃一个芒果,一会儿分吃一袋饼干;父亲掰开榴莲,大点的孩子说好香,小点的孩子捂着鼻子说好臭,一转身,嘴里又都咬上了西梅。一家人,就这么忙着、笑着、吃着、喝着,生动的场景,恰似一幅动态的画。午餐,家常菜、家常饭挤满了桌。一家人坐成了一个圆。碗与筷随意的触碰声、杯与杯特意的碰撞声、孩子们叽叽喳喳地笑嚷声、大人之间相聊的笑语声……声声吵闹,却又声声悦耳!菜香、饭香,渗透到了空气,也渗透到了每个人的心。那一刻,无须多言,一家人的相聚,就是给父亲最好的生日礼物。
那日的天气,我在朋友圈形容“好像恶魔到了人间”。但却合了父亲的意,一家人安安稳稳地陪着他吃饭,陪着他聊天,孩子们叫着外公围着他转!其间,家中上大学的孩子、上初中住校的孩子,打来电话祝外公生日快乐。父亲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握着电话,高兴地笑出了声,像是喜上又加了喜,甜中又添了甜。欣慰的笑容,荡漾在脸上,皱纹挤成了花。餐桌上,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围坐的相陪。女儿们为他做了顿饭,女婿们陪着他喝了杯酒。饭间,聊着家常,回忆着我们小时候的事,轻松随意,聊长聊短,抵达着快乐。此情此景让我们感受到,真实的幸福就是普通的场面,平凡的快乐!
晚上的生日蛋糕,父亲没有再责备我们乱花钱。因为他清楚这是孩子们的最爱。孩子们围着蛋糕,唱着生日快乐歌,唱亮了全家人的心情。烛光里的父亲看着烛光里的孩子,满脸知足的欣慰。父亲一声:“谁吹蜡烛啊?”几个孩子都伸长脖子凑近了蛋糕,最后也没分清是谁吹灭了烛光。切下的第一块蛋糕,孩子们没有争,都知道第一块应该给过生日的外公。七岁的小外甥起身跑去房间,返回时,拿着五十五块钱放在桌上,我们疑惑地问他:“这是要做什么呀,哪来的钱啊?”“送给外公啊,我存钱罐里的压岁钱。”童声童气的回答,可爱聪明的举动,让所有的人笑弯了腰。
因了相聚的开心,外面的春雨哗啦啦地下了一整天,却没有让我们烦心。同一时间里,家乡也下着大雨。想想,若不是父亲反对大操大办,这一天我们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可能都困在了迎客、送客的人情世故里,又会有多少时间陪在父亲身边,平静的吃饭、踏实的聊天!
在习俗的认知里,应该隆重操办的生日,我们的对待方式着实过于简单。但,这一天我们没有被人情所累是真的;我们陪着父母亲放松地渡过了一天是真的;一家人吃家常饭的开心是真的;父亲满足又欣慰的笑容是真的……
返程离开小妹家时,母亲把我们给的钱,分成了六个红包,六个外孙一人一个。这是过年、过节都会有的操作。我们只要拒绝,她的回答就是,现在生活好了,我们不需要你们的钱,干嘛要收着你们的钱发财。
写此文之前,我在手机里反复的回看那日的视频、照片,也在相册里找寻往年相同的记录。却发现,我们团聚在一起为父母亲过生日的次数并不多。
父亲的生日,我们所想的仪式,所想的大操大办的计划,都不过是我们自己的一厢情愿。我们所想的,从来也不是他们想要的!所谓的体面,所谓的颜面,也不过是我们自以为是的想法!
父亲的生日,我们应该想的,是他们实实在在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