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催人老，岁月不饶人。父亲老了，往日的威严化作温顺，昔日矫健的步伐变得蹒跚，曾经挺拔的身躯已成佝偻，目睹这一切，心里不由泛起一丝酸楚。
年轻时候的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他用坚实的臂膀扛起了生活的重担，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努力付出，无怨无悔。生活的艰难塑造了他坚韧的个性和乐观的生活态度，那时我们兄妹几个尚年幼，由于食物匮乏，经常处于饥饿状态，中午放学回家把能吃的几乎扫光，让辛苦劳作回来的父亲只能配着辣椒喝几碗稀粥。只见父亲拿起一颗辣椒掐掉尾部蘸上几粒盐巴，咬一口辣椒就喝上几口粥，再蘸几粒盐巴咬一口辣椒，喝几口粥。他津津有味地吃着辣椒、喝着粥，吃完午饭的父亲拿出烟筒，抓紧时间一边抽烟一边翻阅书本。在父亲看来，这是难得的午间休息了，无论多么疲惫，父亲坚持每天看书的习惯从未改变，外出打工，烟筒和书本是必备用品。在那艰苦的岁月里，烟筒和书本陪伴着父亲度过一个个春夏秋冬。
父亲喜欢阅读的习惯潜移默化影响着我，我喜欢找他看过的书来读一读。读初一的时候，我没有合适的课外书，便拿着父亲的《隋唐演义》阅读，老师表扬我：“能够看这么深奥的书了，真不错!”父亲由于慢性支气管炎，于十年前把抽烟改为喝茶，唯一还保留着看书的习惯。渐渐地，不知从何时起，父亲连挚爱了几十年的书也不看了，每天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常常是一个频道看到底，电视上演什么节目似乎与他无关，只要有声音和画面出来就可以了。要休息了，父亲就直接拔下电源插头，连关机都省了。多次告诉他开机、关机的步骤，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曾经，那么难读的书他都能读得明白，如今这电视机的开关竟把他难倒了。不由感慨，岁月无情，它把父亲的聪明都带走了，让父亲变成老小孩了!
父亲老了，变得更加沉默，不爱说话。每天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想扶着他到屋外走走，他却推辞说不用的，问他是不是累了，他说不累，征询他晚上想吃什么饭菜，回答说都可以的。总之像回答问题一样，仿佛多回答一句会被扣分。
犹记得中考前夕，我捧着小说畅游在精彩的故事情节中，父亲的一声怒吼把我惊醒:“要中考了，还沉迷小说!看我不把它烧了!”吓得我赶紧扔下小说埋头复习功课。而现在，父亲的热情消退了，脾气也随风飘散，任由我们怎么闹腾，他只是微笑地看着，没有言语，我多想他能如往日般怒吼，唤醒那些沉睡的记忆。
曾经，父亲的背影是那么伟岸，步子是那样坚定有力，他挑着担子，大步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步伐里充满着对家庭的责任感。当时，本地都流传着“蒙山猪好”的说法，很多人家不辞辛苦到80多里外的蒙山县夏宜乡购买猪崽回来饲养。为了买猪崽，天还没亮父亲就出发了，那时交通闭塞，双腿是唯一的交通工具，肩挑重物，步履艰难。晚上，在银色月光的陪伴下，父亲终于踏进家门，跟随着他回来的，还有他肩膀上挑着的两头猪崽。大家好奇地盯着猪笼里的两头小猪看，母亲说果然是蒙山猪好，身圆肚大，好养。我们兄妹几个的视线随着父亲擦拭汗水的动作转向他鼓鼓囊囊的口袋上，眼神里透着期待。父亲深谙我们的心事，微笑地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馒头给我们，在当时那个年代，馒头算是稀有的美食了。母亲心疼他劳累一天却不舍得吃，父亲笑着说:“难得出趟远门，总要给孩子们带点好吃的回来。”
岁月无情，父亲大步流星的步子逐渐变得踉跄，走路需要拄着拐棍，一步一挪，颤巍巍地移动着双脚，每挪动一步都像是在与时间做着抗争。走路如此艰难的父亲，有一天腰间挂着一把刀，拿着一个口袋，摇摇晃晃地向着屋后的山坡攀爬，刚爬两步被母亲看见了，赶紧制止他，问他这是干吗?他的回答那么单纯，说是去寻找竹笋，阿妹(我的小名)喜欢吃，要托人带上金秀给阿妹。母亲连忙拨通我的电话告知此事，我被惊出一身冷汗，仿佛看到父亲正在上演一部惊心动魄的动作片。我让父亲听电话，告诉他，如果他再上山找竹笋，我宁愿不吃竹笋了，还要把屋后山的竹子砍掉。这个威胁对父亲果真奏效，那是他亲手栽种的竹子，怎能说砍就砍呢。
父亲老了，凡事不愿麻烦孩子，即使身体有了病痛也默默承受。我尤为担心寒冷的冬日，一旦受凉，父亲的慢性支气管炎便易发作，引起哮喘，那喉咙中的声音犹如机器启动，响彻整个楼层，令人揪心。询问他的感受，他却轻描淡写地说没事的。幸好有了金秀的瑶医药，几副药下去，父亲喉咙那震耳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
我知道，父亲为这个家庭付出太多了，他的衰老，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父母把我们养大，我们陪他们慢慢变老。从此更多地关心他的生活，竭尽全力给他温暖和照顾。为了让脑梗后的父亲尽快恢复功能，哥哥为他购买了好几种家庭锻炼器材;父亲行走不便，无法上街理发，哥哥为此专门学习理发手艺，还置办了一套理发工具，间隔不久就回一趟老家看望父亲，顺便为他理发。而我也时刻关注着父亲的病痛与冷暖，想方设法给他补钙，牛奶含钙量高，让父亲每天能喝上牛奶。母亲说，父亲现在每天最按时做的事情就是喝牛奶，如同小孩子一般。
我深知，父亲的老去是生命的自然规律，我无法阻止时间匆匆的脚步，只是希望时间的脚步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