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抹绿色,它不同于春日里万物复苏的嫩绿,也非夏日林间浓郁的翠绿,而是深深烙印在我心田的绿色,那是军装的颜色,是军营大院里独有的色彩,是我童年记忆中最鲜明的印记。我没有当过兵,却有着9年的“军龄”,两岁时,母亲辞去了在家乡安徽的工作,带着奶奶和我们姊妹三个来到了遥远的内蒙古,成了随军家属。从此,伴随着懵懂的童年,那一抹抹军绿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底色。
部队家属大院的“兵娃娃”
父亲的部队是沈阳军区独立师二团,团部驻扎在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右旗幸福之路公社的山坳里,在七十年代,这里是对苏联作战的前沿。当时,营级以上干部就可以带家属,因此,这里有个家属大院,住着山南海北来的大人小孩有几十口子。家属院和团司令部大院是连在一起的,这里还驻扎着特务连、通讯连、汽车连、卫生队等部队,我清楚的还记得,无论春夏秋冬,每天早晨,起床号总是准时吹响,接着就是干部战士穿着绿军装,扎着武装带起来跑操,操场上121,1234的口号震天响,奶奶和母亲也都起床到厨房准备早饭了。
部队家属大院的孩子有二三十个,大的有十几岁小的还在怀里吃奶呢,有团长政委的儿子,也有参谋长营长的女儿,那时的孩子都是“散养”的,大人们都忙于自己的事,孩子们上学放学,嬉戏玩耍都是放任自流的。家属大院的孩子根据年龄,家乡,脾气喜好也是分团伙的,大的团伙有十几个人,小的团伙有五六个人,每个团伙都会向部队一样有“团长”“政委”,我们这个“部队”有6个小伙伴,几个是安徽老乡,团长的儿子是辽宁的,参谋长的儿子是四川的,并不是团长的儿子就一定是“团长”,我们的“团长”是个副营长的儿子,他年龄最大,人高马大,带着我们和其他“部队”打仗,从来都不吃亏。部队基本上每星期都要放露天电影,在操场上是要专门留一块地方给部队家属看的,每当这时,都是家属院小伙伴们撒欢的时候,大家都会早早的跑去用棍子在地下画出自己的领地,慌慌张张地跑回家搬来凳子先占好位置,如果谁挪了自己的板凳,肯定是一场“恶战”。不光是看电影,就在平常,家属院的“噶小子”们也经常会为了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冲突,甚至有时会打的鼻脸串血,哭着回家找妈妈,这时候,就会上演一场女人们的战争。
记得有一次和几个小伙伴们打闹,鼻子被政委家儿子打出血了,我哭着回家找奶奶,奶奶带着我怒气冲冲的到政委家讨说法,记得政委一个劲的给奶奶敬礼,回到家后,气的母亲一个劲的向奶奶翻白眼,但小孩子们的打架是不记仇的。
“噶小子”们的难忘囧事
七十年代,生活还是比较艰苦的,部队早餐大都是馒头稀饭就咸菜。北方地里种一种叫芥菜,散上盐腌制一段时间,切成条就成了下饭的咸菜了。这种咸菜为了长期保存,就在太阳底下嗮干水分,就成了“咸菜疙瘩”,要吃就在水里泡软,切成条就饭。部队人多,用量大,就在食堂边用芦席圈成几个高脚屋,用来存放这种咸菜疙瘩。那时的孩子哪有零食,这种咸菜疙瘩咸咸的,甜甜的,啃着吃绝对是一种好零食。每当夜幕降临,“团长”“政委”总是招呼我们,小的负责望风,大的偷偷爬上高脚屋,扒开芦席,兜里装的满满的咸菜疙瘩,迅速地跳下来,跑到后院平均分了,大家啃着咸菜疙瘩高兴的不得了。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们又如法炮制,结果让特务连给包了“饺子”,我们一一被带到连部,连长李叔叔一边啃着搜来的咸菜疙瘩一边笑眯眯地朝我们嚷嚷道:“好小子,偷到老子头上来了,下次再偷,叫你们老子来领人”,说罢,一人屁股上踢一脚,把我们轰了出去。
司令部的西南边有一座山,海拔并不高,因为山头上竖起一个高高的塔架,我们都叫它“架子山”,那是部队用来指示飞机航线用的,但凡有飞机飞过,都要经过那座山。“架子山”下,有一块平原,就是部队的靶场了。部队每年都要搞几场实弹演习,每次演习,总是枪声阵阵,炮声隆隆,尘烟滚滚,颇为壮观。大院的孩子们最喜欢这个季节了,我们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武器,手枪,步枪,冲锋枪自然有了,还能看到平常不多见的高射机枪,双管高射炮,甚至有两次还能看到坦克车隆隆驶过,那时部队能有这样的武器装备真是不多见。每次演习结束,就是大院孩子们的“狂欢季”,我们会向叔叔们要各种打过的子弹壳,有手枪弹壳,有步枪弹壳,大孩子们最喜欢轻机枪弹壳和重机枪弹壳,因为那是铜的,可以把它们卖了换钱。过一段时间,靶场解封了,大家就会跑到靶场去捡弹壳。
记得有一次,几个小朋友在靶场捡到一颗手榴弹,弹把后面还有一根线,就找了一根树叉,把它挑起来扛在肩上,晃晃悠悠回家。走到司令部大门口时,可把执勤的哨兵吓尿了,小心翼翼的把那颗手榴弹取下来,送到团部,经鉴定,是一颗未爆的手榴弹,于是,成立专案组追查,还把家属大院的男女老少都喊去专门开了个会,轰轰烈烈的搞了一阵子。
战时的惊心岁月
记得1978年底,父亲下部队野营拉练去了,团部通讯连到家送给母亲一封加急电报,说是在家乡的爷爷突然去世了。接到电报后,奶奶立刻大哭起来,伤痛欲绝,母亲和我们姊妹三个也跟着哭起来,我们姊妹三个从小都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奶奶是最疼爱我们的人。父亲连夜就回来了,第二天早上,就匆忙地带着我出发了,乘着团里的吉普车到大板镇,我们坐长途汽车到赤峰市,然后坐火车到沈阳,再到北京……
就这样我们走了七天七夜才到家,爷爷已经下葬了,因为我很小就随父从军了,在脑海里对爷爷一点印象都没有。丧事才办完,父亲就收到归队的紧急电报,父亲和我又匆匆往回赶。
1979年的春节,尽管部队大院也还在张灯结彩,但叔叔阿姨们都显得非常紧张。春节一过,部队家属院各家各户都开始收拾行囊了,大人小孩都不准出大院,父亲开始背着手枪回来,再后来,就不见了踪影。公社街上,男男女女都背着长枪,接着,就是白天晚上不间断的演习。父亲当时是政治处副主任,有一天专门召集家属在大院开会,有一天,天空轰隆隆地响,接着我们大院飞沙走石,有两架直升机直接降落在司令部前面的广场上,不久又飞走了,说是沈阳军区司令员李德生来部队视察。二月,南疆打起来了,形势更紧张,我们这些大人小孩都准备遣返回家了。战争很快就结束了,大院的紧张气氛也在一天天的下降,终于有一天,又回归了平静。
1980年秋,上级批准父亲转业,他结束了26年的军旅生涯,带着我们全家回到了阔别以久的故乡。
去年,我带着妻儿到内蒙古大草原去游玩,专门去了我的“第二故乡”,去寻找儿时的记忆。在幸福之路苏木(乡),儿时的部队大院早已没有了踪影,父亲的部队也在“大裁军”时撤销了。站在草原上,远远的还能看到那座“架子山”,仍然是郁郁葱葱的。
那就是我心中的一抹绿色,是军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