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蒋子龙的来信(散文)

作者:美文苑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4163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80076篇,  月稿:8016

  整理与中日作家往来的信件时,我发现其中有蒋子龙的十几封信。看着那熟悉的字迹,不由得想起与他两次出访日本的情景,还有他欠大家的那顿涮羊肉。

  第一次出访日本,是三十五年前。

  行前,我给他写信,信中说,应日本中国文化交流协会(下文简称“日中文协”)的邀请,中国作协决定派出由他为团长,管桦、林希、敖斯尔和我为团员的作家代表团访日,我已将有关批件寄送给各地作协分会,请尽快办理出访手续。与此同时,附寄一本参考资料——我的散文集《心灵的桥梁》(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这绝无班门弄斧之意,而是考虑到诸位平时埋头创作,未必留心关于日本的信息,这本散文集里的日本见闻录和日本作家速写之类的短文,或可作为参考,文中涉及的一些人,这次访日时还会见到。

  不到一个星期,我就收到了他的回信。喜儒兄:

  见信大喜。我不知同团的还有谁?有你这大将支撑一切,我何忧矣。你当实际的团长(绝不是谦辞)我当挂名的。管桦先生也让我敬仰不已,其实让他当挂名团长更合适。

  一切都听你安排。需要我在天津做些什么事情,请提示,要不要我在杨柳青画坊买点富有民族特色的小画?

  方便时请把你的意见告诉我。

  感谢你的赠书,这可是雪中送炭。

  你的大名及儒雅的仪表我怎会忘呢?在中国的男作家里,你的确算漂亮的。跟着你这个日本通,我就放心了。

  我和林希准时赴京报到。

  此致 佳安

  蒋子龙我在写信时主要讲了如何办理出访手续,从他的回信看,可能还说了您不认识我、贸然写信打扰、敬请原谅之类的话,谈了分头准备些礼品,以备不时之需等杂事,似乎又解释了一下我的团员身份。记得当时中国作协有个规定,作家代表团的团员必须是中国作协的会员,否则只能以翻译、秘书、随行人员的名义出访,我是1985年入会的,所以滥竽充数,担任团员兼翻译。他的回信不仅热情谦恭,还说记得我,但我没有与他交往的印象,估计是他张冠李戴,记错人了。

  信的抬头是怎么写的,副主席、同志还是先生,早已忘记,但绝不可能称兄道弟,毕竟要避免攀龙附凤之嫌。在改革开放的历史大潮中,蒋子龙是一个鲜明的符号,他聪明绝顶,才华横溢,《乔厂长上任记》和《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堪为新时期文学的开山之作,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他是中国作协的副主席,而我只是中国作协的普通员工,虽然人格上平等,如何称呼,颇多踌躇。但在他复信之后,我发觉称头衔或先生,郑重、礼貌有余,亲切感不足,甚至显得情商低下,还不如“入乡随俗”,按照文学界的传统习惯称兄,所以后来写信时,我一直称他子龙兄。

  出访前夕,我收到了他第二封来信。

  喜儒:

  近好!

  范希文告诉我你有信来,至今未见到。

  大概作协机关和我们这里差不多,十天半月,负责送信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想起来,或信筐里装满了才往邮局送,所以我给朋友写信都是自己寄。

  我和林希4月29日下午3时29分乘78次火车进京,5点20分到北京站,正是下班时间又是周末,劳你去接或等在外联部都不合适,不如你联系好旅馆,订好房间给我来电,我们下车后也省得再跑趟作协,直奔旅馆。你把在北京的活动安排放在我的房间里,一切按你的意见办,你就放心回家过你的星期天。5月1日我们在旅馆等你就是了。

  敖斯尔是不是也29日进京?怎么找?等你的电话或电报。打到机关或家里都行,机关347705。正细读大作,没有时间也没有现成的材料了解日本,只能把你的书当教科书了。

  蒋子龙

  他不知道,我收到这封信时,有多么激动。按照惯例,我应该去接站,把他们送到饭店,安排好吃住行,但他为了让我周末能好好休息,宁愿自己拉着行李箱到饭店登记入住,而且连5月1日开预备会的事都替我安排好了!那时,我已经从事外事工作近二十年,迎来送往见过不少人、经过不少事,也算有点阅历,但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信。他如此细致周到、体贴入微,怎能不使我心潮澎湃、感慨万千!说句老实话,这次与他出访,我心里也打鼓,但这封信恰如知时节的好雨春风,不仅吹散了我心头的迷雾,还缩短了我们之间的心理距离:他不再是高大的、遥远的存在,而是近在咫尺的兄弟。我相信,一事当前,先替别人着想的人,肯定是有情有义、值得信赖和尊敬的人。

  飞往东京那天,我请他留言,他写道:“与喜儒同行非常兴奋,非常愉快,且有安全感。”他的字苍劲有力,风骨毕现,看样子是认真临过帖的。行程刚刚开始,他这么写,多是出于客气。当然,这几天大家在一起学习、讨论,笑声不断,说兴奋、愉快也不为过,但是不是“非常”,就不好说了;至于什么“安全感”,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可我也不好意思问。

  我们在出访日本期间遇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提问,有的友好,有的糊涂,有的暧昧,有的刁钻,有的下套,但他的回答都简洁明确、从容得体、严丝合缝,谁也别想找到破绽。我对他说:“如果你当新闻发言人的话,肯定大放异彩!”他问我这是批评还是表扬?我解释道:“这是夸你思维缜密、反应迅速、无懈可击!”他笑了:“这还差不多。”

  旅途中,我曾拐弯抹角地问他,“安全感”是何意?他笑而不答。后来有人告诉我,有一次他去美国访问,好心人不断拉他的衣角,提醒他注意外事纪律,讲话要有分寸,不要信口开河等,弄得他紧张兮兮,没有安全感。

  在回国后的总结会上,大家一致认为团长领导有方、机智过人、风度翩翩,使访问十分成功,但也强烈表示,上下同心、团结一致、分工协作是成功的基础,因此团长有责任、有义务、有必要,向全体团员表示真诚的感谢。子龙知道大家是什么意思,可他急着回天津,故意装聋作哑,想蒙混过关,怎奈众人不饶,他只好带大家去吃涮羊肉。但当我们兴高采烈地走到饭馆时,人家说不营业,子龙喜出望外,就坡下驴道:“此乃天意,不可违也!”说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我本来还有个段子想当面验证一下,怎奈他已不见人影,只好“立此存照”:在洛杉矶的中美作家联谊酒会上,美国诗人金斯伯格请蒋子龙猜一个谜语,说二十年来无人猜出谜底,蒋子龙则声称,他三岁以后就没有猜不出的谜语。金斯伯格问:“把一只2500克的鸡装进只能盛500克水的容器里,用什么方法把它拿出来?”蒋子龙立刻答道:“你怎样把它装进去,我就怎样把它拿出来!”金斯伯格哈哈大笑道:“你是猜出谜底的第一人。”

  回国后,他陆续写了几篇访日的文章,在报刊上发表,还复印寄给我。我看文章中一些地名、人名有误,就给他写了封信,列好表格,说这些文章将来收入文集时,一定要把错误改过来,否则会给未来的研究家们制造许多“冤假错案”,而且无法“平反”。他回信说,这不是他的责任。

  喜儒:

  近好!

  回来后见到你的信和照片,很高兴,也非常感谢你。至于拙文中你指出的错误,全是刊物校对的问题,我岂能出那样的笑话,倘真是那样,你怎么让我当团长,现在的印刷品,包括词典,打开都有错误,中国文人弄来弄去,快把自己弄成文盲了。问家人好并祝平安!

  蒋子龙他在信中说我让他当团长,纯属玩笑,其实他早就知道作家代表团的名单。而且他是团长,我的顶头上司,怎能由我任命?

  1993年11月,子龙赠我《蒋子龙散文随笔选集》(沈阳出版社出版),书中夹着一封信。

  喜儒兄:

  我提前来京,本想和你好好聊聊,顺便偿还欠你多年的涮羊肉,不想你躲到昆明去了。这次外出未能拉上你同行,甚憾。希望以后有机会我们结伴而行。

  我等着你去天津,涮羊肉只好继续欠着。我家的电话已改新号,方便时打电话来。

  握手

  蒋子龙

  1994年元旦,我写信拜年,提及那本《蒋子龙散文随笔选集》害得我好苦,拿起来就放不下,结果把饺子煮成片儿汤,因此受到家人的埋怨。但我没告诉他,凡是他写的文章,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我都爱看,而且常常琢磨:为什么人人都会说的大白话,一经过他的加工,再从笔端流淌出来的时候,就变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有里有面,有种你说不出、道不明、学不会的特殊的张力、弹性、强度、快感?难道这就是布封说的“风格就是人”吗?

  没过几天,他回信了。

  喜儒兄:

  近安!

  写好一张贺年卡尚未发出,接到你的信非常感动,感谢你居然真的读我那本小书。现在读朋友书的人太少了,让你把饺子煮烂又觉对不起,原来只欠一顿涮羊肉,现在又欠下一顿饺子。中旬原定台湾的星象大师到京,我如去看他,当约你一叙。

  祝新春快乐!

  子龙2003年11月11日至20日,蒋子龙又率陆天明、张抗抗、柳建伟、李惠善、李敬泽、李锦琦和我出访日本,回国后写了三篇文章,于2004年年初陆续发表。

  喜儒兄:

  近好!

  自日本回来后写了三篇关于日本的短文,已发表了两篇,请你批评,若认为可以,便转寄日中文协。他们是真的让我感动了。

  祝文体两健。

  子龙他随信寄来发表在《今晚报》(2004年1月9日)和《文汇报》(2004年2月5日)上的文章《日中文协的办公室》,文中说:“我跨进门的第一感觉是受到冲击般的眼前一亮,继而是被震撼并由衷地感动了,心里热热的。”“必须小心翼翼地用平实的语言写出对这间办公室的感觉。夸饰会损害它,而简慢又会伤害我对它的敬意。”“日中文协的人让我认识了日本的另一方面,改变了我对日本的一些看法。我想不仅中国会感谢他们的工作,日本更应该感谢他们的努力。”

  日中文协成立于1956年,是以评论家中岛健藏、戏剧家千田是也、作家井上靖、音乐家团伊玖磨为中心,以促进两国文化交流和友谊为宗旨的民间文化团体。协会成立时,日本与中国尚未建交,环境复杂,困难重重,但在半个多世纪的风雨中,无论日本、中国发生什么变化,协会都矢志不渝地组织日本文学、戏剧、美术、书法、音乐、舞蹈、电影、摄影、出版、印刷、新闻、宗教、体育等各界人士与中国交流。

  在这些有远见卓识的文化精英的感召下,一些进步青年加入了日中文化交流的行列。他们孜孜以求,兢兢业业,把推动日中友好视为毕生的事业,几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子龙参观了他们的办公室,看到了他们的工作情况,感动得一塌糊涂,一连写了几篇文章,向他们致敬……

  我退休以后,再没见过子龙,但不时在报刊上看到他的文章。令我惊讶并赞叹的是,一个耄耋老人,文笔非但不枯瘦干瘪黯然,反而越发风趣滋润饱满,还流露出“曾经沧海”的散淡与睿智,不知他到底有什么灵丹妙药,来为生命保鲜?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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