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招待所二楼的窗户洒在我的脸上,滚烫刺眼,屋里暖气供得很足,我整个人被暖气和阳光包裹的慵慵懒懒,陶醉的沉浸在岁月静好中,静谧、松弛、温暖的幸福感悠然而至。
在招待所呆的时间久了,我和学弟决定下山逛逛。尽管太阳高照,但东北的这个季节还是冷的,山上布满了黄灿灿的金光,金光映耀着红彤彤的树叶,热烈而沉静,干燥的空气中散发着草稞和树皮的成熟的气息。
松花湖像一面蓝色的仙镜,镜面在天高云淡的群山包围下闪闪发光,如仙界天庭中的瑶池。我裹了裹工作服,慢慢悠悠的往山下走,我们沿着盘山道转了几圈,就望见矗立了一排排的烟囱的村落,我俩找了一个窄窄的小胡同走进去,小小的院落迎面走来,胡同口的尽头,一个老大爷坐在板凳上晒太阳,两只大狗在门前晃来晃去,因为我们是生人,大黄狗围着我们转圈,我有点害怕,就问旁边的老叔这狗咬不咬人,老叔说不咬人,说着就喊对门邻居让她把自家狗唤走。老叔的邻居阿姨出门把其中一只大狗唤回家,用篱笆门把狗关进院子。阿姨就站在门口和我们唠嗑,每家的院子都不大,院里堆满了树木干柴。
我问老叔说:“咱们这儿冬天不冷吧?”
老叔说:“还有几天就要下大雪了,俺们的火炕已经点起来了。”
邻居阿姨补充:“俺们这儿冬天屋里老暖和了,家家点着火炕,老邻居们东家串西家串,家家都备好干柴和吃的,就准备猫冬了。”
说实在的,听阿姨这么一讲我是真的想体验一下这种生活,听到我们唠嗑,旁边几家的老大姐也纷纷围过来聊天。
“俺们东北一过年那老热闹了,几个邻居围在火炕上打牌,一玩就是一天,吃饭都在别人家吃,嘎嘎带劲!小伙子,你们是哪的啊,来干啥来了。”
我说我是山东的,我学弟说他是福建的,我们来这儿做试验,和他们越聊越热乎,几位乡亲们都特别热情,他们几位还时不时的开些玩笑。
我问他们:“现在咱们村里住的人还多吗?”
老叔说:“还多啥啊,你看都是我们有年龄的,年轻人大多都出去了,我儿子都去南方了,有时候过年才回来一趟。”
阿姨和大姐也补充道:“留在村里的大多数都是我们妇女和老人!”
我们几个在外边聊的火热,老叔的母亲听着响动也从屋里出来,老叔的母亲喊老叔回屋,奶奶看到我们,要他儿子带我们俩进屋暖和暖和。我们拗不过老叔和奶奶的热情,告别了门口的阿姨和几位大姐,跟随老叔进了院子。
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木柴码的整整齐齐,我们跟老叔进了里屋,奶奶抱起白菜在案板上切菜,烧火炕的位置和厨房是共用的,老叔趴到他母亲耳朵跟前大声说这俩小伙子一个是山东的,一个福建的,来咱家看看火炕,说着就把我们请进卧室,卧室里的大土炕烧得热乎乎的,整个屋子里都热乎乎的,老叔让我摸他们的炕底,的确热腾腾的,老叔说等大雪封了山就叫几个人来炕头打麻将。
奶奶熟练的抡着锅铲子炒着菜,屋子里热气腾腾,锅里也热气腾腾,我的心里也热气腾腾的,奶奶告诉她儿子要我们在家里吃饭,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我怕打搅到老叔和奶奶太多,连连推辞,我说我们有规定,6点前必须得赶回招待所。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老叔和奶奶也出来送我们,说改天来家里吃饭。
从村里走出来,眼看太阳快要下山了,我俩也加快了上山的步伐。烟囱里炊烟升起,又是充满幸福的一天。
来山里的时间不短了,和之前村里的老叔也熟了起来,我和往常一样,在镇子上的老东北纯粮酒馆打上一斤酒,拎上几斤肉到他家去,我将肉交给奶奶,然后就和老叔坐上火炕七唠八扯,奶奶在烧火炕的屋子里有条不紊的忙活着,烧火炕的烟熏味和炖菜的香味搅和在一起,整个屋子里都暖洋洋的。
东北的雪来得早并且大,眼看着就盖满了大山。老叔说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去山里抓獾子、狍子、野鸡等野味,小学时在课文里学北大荒里有一句: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老叔说那一点不假,现在山上也都还有这些玩意儿,他用浓厚的东北口音说着“玩意儿”,现在这些都成了国家保护动物,村民不敢抓了,都有吃有喝了,也不惦记这些玩意儿了。
老叔说以前日本人占领了这块地方,铁路直接通到山里,他们抓劳工修建水坝,他指了指外边的某个方向,说哪哪有个万人坑,里面全是被日本人杀死的中国人,现在已经给填充了还建了纪念碑,日本人可没少霍霍东北这块地儿啊。解放后,我们继续用日本人留下来的铁路从山上运输木材,现在整条铁路线差不多都废弃了,无人问津。
老叔说着,就下去火炕拿出一个木制的盒子,他说那是他的宝贝,一般人不给看,盒子里面是两颗挂着铁环的手雷,我拿在手里摸了摸,我问老叔这是真家伙吗?老叔一笑:那可不咋滴!老叔说在兴头上,我插了句话,我说老叔哪天你带我去山上看看真狍子吧,我长这么大就在哈尔滨的东北虎林园看到过真的东北虎,你啥时候领我去山上看看狍子呗!老叔的母亲从烧火炕的屋子里走进来,她端着一大盆子炖菜,大盆里的肉片摆满了整个盆,下面是老豆腐块和白菜,奶奶说,那狍子肉我以前吃过,老香了。我们都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几天后,老叔说要带我进山,他“全副武装”。山已经完全被大雪覆盖住了,我跟着老叔走在后面,我俩手里每人拄一根木棍,好在进大山的小道上做个支撑,厚厚的雪层下面盖着黄树叶,我边走边把底下的黄叶拨上来,树上偶尔会有大雪块掉下来。
老叔拿着小棍在前面探路,他像极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我问老叔,“老叔啊,我们今天能看着狍子吗?他们会咬人吗?山上还有其他野兽吗?他们不会把我吃了吧?”我一下子抛出去好几个问号,老叔说那山上野兽可多了,獾子野猪,还有黑瞎子(东北人将熊叫做黑瞎子)呢!那玩意比人都大,黑瞎子的巴掌老厉害了,一巴掌拍人身上能拍掉一巴掌肉。
我问老叔,要是我在山上看见它我不伤害他,它会攻击我吗?老叔一脸严肃说那不会,你不招惹他,他不来招惹你,黑瞎子也怕人,它就有时候下来湖边喝点水,要是黑瞎子来吃你,你可别爬树啊,那家伙爬树爬得比你快,它要是真来伤害你啊,你就趴地上憋气装死,那玩意儿不吃死物!冬天没来的时候,它就把橡子囤到洞里,这冬天一到啊,他们就猫在洞里过冬了。
我听完了没有太多害怕,反倒多了一份好奇心,小时候在课文上学到一篇文章,讲的就是一只熊要攻击人,那个人趴在地上憋气装死然后熊就走了的故事,我好奇心愈发浓烈,心想要是今天能遇到黑瞎子该多好啊!老叔在前面走着,他对这儿的山路特别熟,我们走的小道全是一节一节的小石阶,大靴子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老叔停下来,扶了扶他的皮帽子,鼻口里哈出白汽,他年龄有些大了,上台阶有点累的喘气,我在后面拄着棍子连呼哧带喘,心想咋还不到呢?“老叔,我们还得多久?”我问老叔,老叔说了一句他妈的,年龄大了,上山开始费劲了,我们马上就到了。
我跟着老叔又转了几个小道,停住了脚步,山上格外的安静,安静的只有雪的声音和我俩的喘气声,老叔说就呆在这儿吧,一阵寒风吹过,我热的汗流浃背的衣服被风吹过后显得更加冰凉刺骨,老叔小声说这三百六十行,行行有高手,以前我们这地方,有人抓了狍子,剥皮去肉一套动作快的很,还有偷人家牛的,偷了牛引到山上,剥皮取肉然后装进麻袋下山,根本找不到牛影。
我俩在山上等,傻傻的望着山下村落烟囱冒出黑烟,老叔说费这么老劲还不如搁炕头上打个麻将呢!我思索着那今天是不可能有狍子出现了,我还在心里祈祷着,狍子狍子你快点出现吧,让我看你一眼!老叔说不等了,天快黑了,下山!无奈我只能跟着老叔下山,枯草上的冰碴子晶莹剔透,大山里的雪景也是我从未见过的,这一趟也值了。
到山下的时候,我告诉老叔,我说老叔我把你的俩手雷偷出来揣兜里了,老叔一听急眼了,“好你个臭小子,敢拿老子的宝贝!”他追着我一路小跑,我赶紧往奶奶家里跑去,将手雷放回盒子里。
等我回到招待所时天已经黑透了,屋子里的暖气烧的热乎乎的,热水壶上氤氲不断,窗外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我卸下沉重的靴子和棉袄,倒头就睡。
“一只黑瞎子朝我和老叔袭来,老叔赶忙趴在地上憋气装死,我掏出怀里的手雷,拉掉铁环,朝黑瞎子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