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小霞感觉有股恼人的力量在拉扯自己。……她本在无垠的海滩上快意奔跑……却需使出额外的力气去抗衡什么,大汗淋漓……
小云隔着蚊帐在小霞脑袋前,轻声唤了好多声,都没能唤醒小霞。小霞和她家人都睡在外面搭的门板上,她不能太大声,以免把旁人都吵醒。天还没亮呢。
小霞还是被强力改变了状态,迷离于那一片海滩,眼前的昏沉中,却恍惚着小云的身影,弯腰在她脚下寻着什么,紧接着就有鞋子套在脚上。她东倒西歪无法坐稳,懵懵地听小云快点快点的催促声,头上像戴了沉重无比的钢盔。什么东西被塞到手上,另一边的胳膊也被搀起,就这么随小云踉跄挪动着脚步。朦胧中,小云闪烁的身影,使她略略有些意识,嘴也张不开,嗫喏道:“干什么呀——!”
“不早了,天都快亮了,迟了就捡不到菜了!”
“到……哪,捡菜?”
“我们昨晚上讲好的……我带你去。”清晨的幽静,小云说话声如天空的云朵般幽远而缥缈。
“???……”小霞满头雾水。
“快走……”小云一手拖着她,一手挎着比自己腰身大两圈的竹篮,薄雾中快步前走。小霞才知道自己另一只手上也是一只“猪头篮”。
“哦哦~哦~”谁家嗓音没有发育成熟的小鸡崽,蹩脚却昂奋地打着鸣,涩涩地欲刺破深锁的晨雾。
小鸡仔打鸣声刺耳难耐,如同小霞周身百般的磕碜。抬头看天,竟月朗星稀!平生第一次这么早醒来,她难受得几乎想哭,混沌中,小云的柔软贴合使她压下想发火的欲望。
前边,小云脚步伶俐呼呼带风。小霞笨拙得异乎寻常,全身的细胞关节都被捆锁,每一脚抬步,都像那小鸡崽蹩脚的打鸣一样费力。
小云麻溜地钻入高大的葵花秸中间留着的小径,带刺儿的葵花叶都长到芭蕉扇大了,一夜过似又长长了些,像只只大手湿漉漉地挡住去路,小云迅速折断它们,发出愤怒地咔咔声响。葵花林一阵刷喇喇摇晃,被惊醒了似的摩挲响成一片。顶端上的葵花朵刚吐出一两只花瓣儿,尖嘴昂首摇头晃脑,仿佛在竭力发出那断续嘶哑的报晓声,小霞抬眼看,纳闷恍惚不已。
前面一户人家的老奶奶为多栽几棵葵花,把这出到村口的小路留得越来越窄,葵花秸长得快,几乎将小径堵塞,这片幽暗叫过路人心悸。
往西走上一段,到了村口,她们平常称为“大门口”的那片开阔地,小霞顿感呼吸顺畅,清醒了大半,仿佛身上的枷锁倏然抖落,原来空气竟如此清新,沁人心脾!月笼轻纱,晨光熹微,一两只鸟儿低低飞过,几声鸣叫,要唤醒朦胧。小霞讶异着惊喜着眼前的万物苏醒!即便双脚还灵便不起来,跟不上小云的步伐。
下了小坡,上到马路,这条白天喧嚣的马路,是县城通往南方重镇的生命线,村庄因为这条马路而有了生机与活力。马路另一边,是开阔的田野。这路就此将村庄与田野隔成两重天。马路此时在她们急行的脚下醒来,脚踩石子的咯吱声异常清脆,寂静中所有的声音都有异乎寻常的穿透力。她们向北县城方向快步疾行。
县城边上的五队是从十个生产队里挑出来专种蔬菜的队。块块方田里,坐在小板凳上的社员,翘起兰花指,细致不失优雅地拔出湿漉漉的小青菜,轻巧整齐地摆放到大大浅浅的圆筐中。她们跟在拔菜人身后,捡起他们丢下来的略略发黄的边叶。小霞头一次捡菜,她敏感地首先从社员们的脸上捕捉到了傲慢,那种不同于种粮农民,而仅属蔬菜队人独有的傲慢。对于世间所有的傲慢,她都异常忌惮,使她畏手畏脚,瞻前顾后。她好似更多一点顾得上看社员的表情,眼里却怎也看不到可以捡拾的菜叶。
渐渐升起的太阳,迅速吸干大地的湿润,社员们将担担青菜挑上街去,离开这里,田间霎时寥廓无人。
小云不知从哪跑回,猪头篮里被青菜叶盖了大半。小霞再瞥一眼自己的篮子,通红的脸颊刷地冒出汗珠,顺着鬓角的头发簌簌滴下。她的篮子底都没盖住!
如同每次剜野菜捡柴禾一样,回家时,小云弯腰从自己篮里抓出一把放入小霞篮里。这样,小霞篮子里就好看多了。小霞与往常一样报以一阵感激与羞涩。
小霞跟在小云身后,思忖着一件常常思忖的问题:比自己小一岁的小云,为什么比自己能干那么多,自己倒像个妹妹,老是需要她的照应……
夕阳西下时分,她们每天需要完成的任务还没有落实。两个人的大竹篮里仍旧空空,意味着今天要空篮而归了。一抬头,却见高高的树上竟好些枯枝,令人徒然艳羡。小云说我上去扳。说罢便抱起树干蹭蹭几下爬了上去!小霞惊讶之际,噼里啪啦搉下的枯枝已经扔下一地,骑在树杈上的小云十分骄傲地高声吩咐小霞:你把它们撅断往篮子里装!
这之后,小霞也曾双手抱住树干,试了又试,不明白怎样能叫一只秤砣爬上树去。
冬天的黄昏,生产队场地的牛屋里,需得给牛备上夜草。屋旁草垛上的草却刹得死紧,徒手是涮不动的,只有用形似鱼钩的草钩,握紧一尺来长的手柄,一把,戳到死紧的草缝里,小霞即便杈进,狠命也拽不出几根稻草来。小云可就不一样了,一把插进去,拽出来的草满把满钩,唰唰唰,几下就钩下一堆,没过膝盖。那利索劲实在羡煞小霞。小霞实不甘心,却屡试不成。同样的手脚,她多想也能拽出那一大堆草抱进牛屋去,自力更生一回,而不需处处受小云照顾!
暑假,小霞和小云一接到两家妈妈的指令:到大场地上放牛,或喂牛包、砍草、捡柴、捡煤渣……即便几重任务同时下达,身兼数职,她们也快活得像燕子般飞出去。
离开臭烘烘大茅厕附近的家,钻过黑黢黢的向日葵花棵,经“大门口”,马路上人车流动,一股鲜活扑面而至,马路如分界线,将沉沉墨色的村庄隔开,抛下。跨过马路,另一重色彩呈现:天空稻田,一碧如洗,天高地阔的叫人愉悦。一条土径往西直通向生产队的场地。被雨水抹平异常细腻的沙土上,小霞小云叭嗒叭嗒在上面赤脚奔跑,让脚底感受着冰凉或温热,小霞梦里也曾热衷的那片柔软平滑,幻想着课本上描绘的海滩沙地。
广漠的田野上,小云教会了小霞骑牛。
一开始是骑小云家放的牛,它不是特别高壮,但骨骼匀称矫健,毛下的皮肤泛着青白色。队里的牛把式都喜欢用它,它既有劲、又不惜力,干活从不打腿软,与每个牛把式配合都极其默契。它眼睛清亮眼神坚定,一副干什么都游刃有余满不在乎的神情,小霞隐约感觉它浑身上下骨子里也是透着股骄傲,仿佛有股稳稳重重的贵族气息。
小云喜欢骑它,她或许知道小霞也愿意骑上它,所以教小霞骑它。它在小云面前极温顺的样子,小云一挨近它头部,它就以为她要上到背上,即便低头吃草也会静止不动,好让小云扶着自己双角,蹬上额头,它再猛一抬头,就把小云顺势撮到背上。小云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利落。
然而,当小云叫小霞骑的时候,它却一副佯装不知的表情。小云急得一再对它发出指令:下角!它却不下,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不乐意,完全不配合。当小霞趁它低头吃草时,颤巍巍抓住它一只角准备抬脚时,它会猛然抬头,鼻子呼地喷出一口粗气,吓得小霞哇呀一声跳到一边。几番努力,小霞始终没能从它额头两角间上得它脊背,只能脚下垫着什么达到高度后,从它侧身肚子旁爬上去。多少有些挫败和不踏实,就像坐在人家主人并不乐意你上的车上。从此,它的不待见叫小霞看它竟也像看村里的一些人,习惯性地心怀几分仰视,几许虚怯。
无奈之下,小云说算了,你还是骑你家的牛吧。小霞家放的牛大家都叫它秃尾巴,不知道哪年它生了一场什么病,这病,叫它烂去一截尾巴。它黑色皮毛,身形比大牛(小云家牛的称呼)小半圈。那一双犹疑惊恐、充满忧伤的大眼,叫人又嫌又怜。小云按着它的角:下角!它竟吓得一惊,四蹄闪动,浑身皮毛为之一抖。小霞打心底不愿骑秃尾巴,小云也看出来了。
秃尾巴太胆小。田间耕地时,牛把式的一声吆喝,它也时常这样皮毛颤抖。好脾气的牛把式会耐心笼络安抚,慢慢等它稳定后它也能正常耕田。遇那暴躁的人,几声怒喝,它便失魂落魄,阵脚大乱;再几鞭抽打,它就大小便失禁了。
那个身形扭曲矮小、样貌丑恶的牛把式,不知怎么地就与它成了对头。他面目狰狞,满脸厌恶嫌弃。小霞总仿佛觉得他是从村里越过马路窜至田园的一只怪兽。秃尾巴见了他便神情慌乱,小霞似乎有同样的反应,空气似乎因他到来而凝固窒息。田间,常常一副惨不忍睹的场面:架着轭的秃尾巴在牛把式鞭笞狂骂中伸长脖颈,泥泞中四肢痉挛,玲珑大眼里装着万般惊恐、欲速不达的悲切、绝望,泪水盈满……牛把式歇斯底里,仿佛把他在世间的一切怨愤都倾撒到它身上,也势必要使那如洪涛般的怨怒之气将小霞吞没,她田头伫立颤抖,等着他兜头对自己一阵乱骂,每次都骂她没把它喂饱。她感到撕裂似的难受,这般死磕不下的场面,叫她难忍焦灼,却无可奈何。
牛把式如同一个破坏者,一个恶意的作画人,总在这宁静的空气、清新美妙的画布上涂抹一团糟糕的阴影。在那片她们日暮需归的村庄里,小霞倒也不觉得十分突兀,他跟那些大人们是一种颜色姿态,只是色调上的浓缩延展。在村里,小霞也会时常战兢,时常回避。有由不得将自己和“秃尾巴”一起类比的刹那,免不得心里一抖,一阵沮丧。
晚间,队上社员会上的一幕,令她记忆深刻。
每隔几天,都要在“大门口”那一排副队长或会计家开一次各种名头的社员会。场里场外大大小小各家孩子玩耍疯闹。独有小云娇小玲珑的身影闪动在一圈大人中间,倍受宠爱。社员们争相你一言他一语拿她逗乐,小云穿梭来回其间,如小明星般伶牙俐齿,与每个人涮开嘴皮,不时引发一场开怀大笑。看得出大家都是真心喜欢她。小云也似乎十分享受其中。
起初,被感染的小霞忍不住蠢蠢欲动,几欲窜到场中,被她妈迅疾伸手拽回……
她长到稍大晓得察言观色时,懂了母亲的那次拽回。大人们看她的眼神与看小云不是一样的,那里面有冰冷猜度。几次,暗中被远远瞪上一眼的遭遇,叫她后来再不愿去会场。小霞留意她妈妈烂成油渣状的前襟,原来是自己的小手揪的,她需要母亲的衣襟时时来为自己遮挡人眼。她看小云妈同时穿上的蓝色士林布褂前襟,向来完好无损!她要避开大人的目光,她敏感捕捉到的那类似对“秃尾巴”一样的嫌弃,也曾让她暗想,是否,她本不该来在这个世上?
她不愿多想,迅速绕开……
小云竭力帮扶,小霞反复尝试,最终与“秃尾巴”达成了默契。随后“秃尾巴”见到小霞靠近它头部,也主动低下头,准备帮小霞递送到自己背上。虽然,小霞不仅觉得骑在它身上没有骑在大牛背上风光,主要是心里还有诸多别扭与不爽。
可好歹,她们双双都骑在牛背上,仿佛可以威风凛凛驰骋疆场了。两头牛或慢步或低头啃草,她俩坐其背上闲聊看风景。或趴在它们背上,惊心动魄地过河。河不算宽,但河水湍急时,她们总想到有年夏天离这里不远处淹死的那个人。好在,每次牛都稳稳地载她们过了河。河对岸有一处水草丰美的低洼荡,将牛绳缠在它们角上,任它们随吃随喝随躺。它们奔开四蹄小跑下沟洼里,悠哉游哉。都各自快乐,好不逍遥。她们取出镰刀,趁着露水未干,黄沙地头松软,砍足了巴在地上的巴根草,铺平在田埂上,中午晒成大半干就可刹进猪头篮里带回家烧锅了,巴根草烧起来哔啵作响,既好烧又经烧。她俩每天得首先完成这项任务。
余下的时光就属她们自己了。她们喜爱的各样游戏都玩个遍后,小霞说我来讲故事吧?好!小云脆亮的声调、晶亮的眼眸透出的喜悦令小霞振奋,她讲起《小英雄雨来》、《刘胡兰》、《董存瑞》……并非只是背课文,小霞用自己的语言将课本上的故事都讲了个遍,讲得绘声绘色。小云爱听,小霞就将看过的连环画书上,似是而非知道一点的故事,都拿来添枝加叶,脑子飞转无中生有现烧热卖,直讲得面颊绯红。她相信自己的描述是生动的,就像在课堂上,自己的课文朗诵字正腔圆声情并茂,整个课堂鸦雀无声时有的自信一样,并且也知道自己再怎么胡诌也不担心有破绽。小云只在学校上完二年级,正待上三年级时,就被她妈叫停回家了。小霞从她听众闪亮的杏仁眼中看到了专注、那张秀气好看的脸上微红,透着细汗,被感染的兴奋,还有对说书人的丝丝崇敬,就如小霞自己看小云上树涮草时的表情。几分亢奋,几分得意满足与快乐,弥漫心间。就是有点遗憾书到用时方恨少,暗自打算往后要多多读些故事。
为她们是否上学的事,小霞妈和小云妈,曾闹得有些不愉快。小霞上面三个哥哥,小云妈生了三个女儿后,才生个男孩,小云是长女。小云妈与小霞妈也像她们两个一样整日一块厮守,即便吃饭,小云妈也端着饭碗来坐到小霞家门前,似有说不完的话。小云妈在小霞妈面前,将一个她认为无比正确的观点反复强调了几年:女孩子家不需要多念书,认得工分本就够。小霞妈高低不吭声,或是硬着头皮敷衍过去。下放住到娘家村的小霞妈,叫孩子们上学都随了她自己的姓,这样跟村里其他孩子一样的姓氏,为了免遭欺负。小霞上到四年级了,还没见停学,这叫小云妈很是不爽。其实早先小霞妈就万不想叫小霞的三个哥哥停学。
经多次露骨暗示、撺掇仍至无效,小云妈话中止不住吃鱼扯刺:那你家丫头可是皇家小姐哦!
小霞妈就落得个能装能忍,推说是她自己不愿停学,没办法。
小云妈倏就变了脸色,鼻子哼气,即刻戳穿:那不是笑话吗,念不念书还不在于大人!气得差点没说:你糊弄鬼啊!最后,她还是绷不住,终于恶语相向:哎呦!再说了,四类分子家丫头,就是念再多书能管什么用!这样说了,她心里的一团闷气才得以出去,得到了某些安慰,感觉好受多了。本来,两家丫头在一块,她队长家的丫头不能念书,而身为外乡人,“四类分子”家的丫头倒是书念得不亦乐乎,她实在憋屈不下。
小霞妈一副惯有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闷声不吭。小云妈总奈何不得。
小云妈跟小霞妈在一起,相较于小霞家有被超越的地方、优势不在的危机时,就会掂起这根亮晃晃的金箍棒舞弄几下,小霞妈像是渐渐有了免疫力,习以为常。只是每次都能叫一旁的小霞眼冒金星,头顶哄哄,如一阵滚雷掠过。让她清醒地知道一点:即便改了姓,与“四类分子”老头如何划清界限,也还是不能达到对这几个字脱敏的功效。
小霞妈跟小云妈却始终维持着闺蜜般亲近的关系。
小云在小霞面前,却从未像她妈将“四类分子”这几个能把人心里挠出血痕的字掂在嘴上,无意间触到,也会突然收口,小心绕开。
酷暑炎炎,高高的大场地被午后的太阳似要烤到焦糊。牛屋里的牛早已按捺不住,心里渴念着场地下面的小河,围着牛桩打转,把拴在牛桩上的鼻绳拧成了串串疙瘩,焦急等待人放它们下河去。
大牛生下一头很像自己的牛犊,尚未被穿上木鼻鞫,一见来人,知道干什么,率先冲出门外,欢蹦着下到河里。两只老牛绳索刚被解开,忙不迭地抢到人前,等不及人将绳索绕到它们犄角上,拖到地上的牛绳常被踩断,撒丫奔下河滩,身后腾起一片烟尘。大牛平日里的沉稳也荡然无存。
小霞和小云取下顶在头顶晒成壳壳的毛巾,下到水里,试探深浅。她们不会游泳,所以各自都格外小心地选好一个缓坡,直到也似牛一样能将脸颊朝着岸边,舒服地趴在水里。各自安顿好,俩人扭头相看,嘻嘻惬笑。
河两岸,远远近近,杳然无声。烈日高悬,尽显威力,目之所及,高高低低的庄稼植物,都仿佛招架不住,一律将泛白的叶儿背面翻转过来,深深勾下头去,苟延残喘,似落败的残兵。
“你说这水里到底可有水鬼?”小霞逡巡四周,希望哪怕在遥远处能看到一个人影,却没有。看着鼻子下略微浑黄似流非流的水突然发问。
这个问题令两个人头皮都紧了一下,沉吟了一下,小云说:“不要紧,有也不怕,大人们说牛是避邪的。”
“哦……”
几头牛将身躯没入水下,只把头浮在水面上,宽大的唇下偶尔发出滋溜溜声响,才让人知道它们在悄悄痛饮。鼻息间的粗大声气,呼出满身暑热、满心快意,吹起水面串串波纹。
她俩看一眼它们,就安心踏实了。
“待会儿我们一人摸一篮歪歪(蛤蜊)带回家。”小云总想着做事。她俩出门随身携带的大竹篮,是不能空着回家的。
“好!”小霞欢然应声。
她们近旁,有水草的地方,水下不深的淤泥里,睡着摸不完的小螺蛳大歪歪蚌。
“等把牛喂饱了,我们还去看演出……”小霞心里惦记大场地下面东北角,县机关学校礼堂里,县剧团的演员们每天在这里的一场排演。
“好!”小云脆声应答,“早点去,老杨今天可能要倒炭灰……”。
老杨是那学校食堂里烧锅炉的,他当班时,傍晚倒出的炉灰里滚烫着眨着红眼的黑煤块,是好多人守在一旁等着争抢的东西。
“好!”
因为把余下的工作安排得充实而紧凑,俩人水淋淋的红脸蛋上满是兴奋。
“扑通扑通!”四只腿脚在水面一阵猛烈拍击,水花飞溅。她们各自回头看谁的水花更高更大更灿烂,一阵笑语欢声。
灼灼骄阳下,几头牛只将眼珠朝她们转动几下,里面瞬间也多了几丝欢欣喜悦。
那天,她们斜挎沉甸甸的大竹篮,恋恋而归时,夕阳西下,云霞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