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秀侠,中国作协会员,《清明》副主编。在《北京文学》《中国作家》《小说选刊》《长江文艺》《作品》等发表小说若干,出版小说集《遍地庄稼》及长篇小说《农民的眼睛》《皖北大地》《大浍水》等。曾荣获安徽省政府社科奖、安徽省“五个一工程”奖、第六届《北京文学》奖等。
在北京遇见爱情
文/苗秀侠
爱情在哪里?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经不太适合谈论这样奢侈的话题了。爱情是稀有而宝贵的,爱情就像自家酒窖里的密藏,爱情是写在书里哄人开心的传说。然而在冬天,在北京短暂的逗留期间,我却被两场爱情所俘虏。一场在龙泽,一场在798。
龙泽的爱情
之所以去龙泽,是因为苜蓿在那里。接到去北京参加现实题材创作研修班通知时,提前告知了苜蓿。苜蓿在电话里说,过来看看我们两口子呗。
他们两口子?难道,他爱人也去北京了?
我跟苜蓿只有一面之缘。两年前,他来合肥做了一场有关读书的文化沙龙。作为主嘉宾,他很能侃,从三国时期安徽名人嵇康的《广陵散》,到当下黄梅戏《徽州往事》,纵横捭阖,才华横溢,听得人眼珠子放光,不愧是在北京著名高校修炼的人。他的文章也写得漂亮,特别擅长写文学点评,其文学观点视角新颖,语言刀片样锋利,每一刀下去,都能扎透靶心,于文字的跳荡起伏中,漫溢出让人读之过瘾的率真和智慧。我常去他微信公众号平台串门,时不时在文章后面点赞或写几句话。我们会在微信里私聊一些和文学有关的话题,觉得,尽管苜蓿是好几张年纪的大男人了,却有着小男生样的浪漫和激情。
接到苜蓿电话的邀请,学习结束后,我便在北京作短暂逗留。在陶然亭地铁口附近找家快捷酒店安顿下来,就坐地铁去了龙泽。
北京的地下铁真是方便,转了两趟车,坐上13号线,半小时就到龙泽了。苜蓿已经在北京的一家著名大学念完博士,此刻正把自己严严地捂在小窝里,以修成正果的傲娇,斧锋刃利地准备着博士毕业论文。他还在一家文化公司做着兼职,听说日子过得不错。是不是,已经接了爱人过来,准备留在北京发展了?
在龙泽地铁站出口,苜蓿等在那里,手里扯着一个小姑娘。是的,那是个标准的小姑娘,这不可能是苜蓿的老婆,我第一眼便知。小姑娘头发又顺又长,焗成栗子红,映衬着一张娇小柔媚的脸蛋,真的很漂亮。一见面,苜蓿就连忙作了介绍,这是小华。
我有点发怔,一时信号链接不上。小华似乎早预知我这样子,扬起一脸干净坦诚的笑,见到我,就像见到久违的亲人,把软软的小手伸过来给我握着。之后,小华就一手牵我,一手牵苜蓿,朝龙泽他们的小窝走。
小华坦诚的笑靥,软软的小手,瞬间灭掉我心头那点粗粝的跳荡。讲真,我对婚外的男女情,很是不齿。不仅因为自己过于传统,还因为,在我的爱情观里,爱情就应该是阳光下的植物,茁壮、明媚、健康、坦荡。小华似乎能读懂我心之所想,她就娇嗔憨笑,牵我手的小手,执拗得让人不忍拒绝。
龙泽在之前应当是属于昌平县的,少了市区的繁闹,多些县城的安宁。他们的小窝在一处很新的住宅楼顶层,进屋就发现半桌面的饺子,小华早先包好的,就等我来了下锅煮呢。这孩子,真是蛮上心。吃饺子,喝红酒,那顿中餐很合我口味。酒酣之际,小华说开了她自己——仿佛,她专为我讲述发生在龙泽的爱情。爱上他,是因为他符合她的审美;被他爱,那是命运的安排。不要未来,也没有未来,有的只是现在,短暂的,但却要占据一生的现在。小姑娘喝得有些高,眼泪水一串串涌出来。这个爱情故事,就像一只内外都有伤痕的彩陶,慢慢在我面前打开、碎掉。
苜蓿在文化公司邂逅小华,两双眼睛几乎第一时间就碰撞出火花,孤男遇见小女生,就有了这场命中注定的悲剧爱情。为什么是悲剧?因为苜蓿有家庭、有妻子。苜蓿工作多年,离职后读研究生,从硕士念到博士,都是妻子的工资供养他,同时,妻子还养育着他们共同诞出的儿子,并照顾着儿子的爷爷奶奶。有人说,爱个优秀的人,就得一生为他付出,苜蓿的妻子或许属于这一种类型吧。这位扶老护幼的女人,谁能说她是没有爱情的、不幸福的?青涩年华彼此相爱,共同筑巢垒窝,经营家庭,然后倾尽所有成全男人的理想,她在为这场爱情、这个男人付出全部的时候,或许对人生有了精准的谋划,那个优秀的、胜过许多男人的知心爱人,有一天会带着荣耀回来,跟她一同分享,把余下的日月走完,走得红火又贴心。
然而,新的爱情却在新的时段生长出来了。这个小姑娘,她独享着男人空窗期的爱情,而这爱情,却是盛在玻璃碗里的晶莹剔透的冰,下面被一支蜡烛烘烤着。苜蓿无疑就是那只玻璃碗,蜡烛是苜蓿那拖儿带女布衣素颜的妻。这样的煎熬,最先消融的,肯定是那块冰了。
因为知道结局,所以才显出爱情的悲壮。小姑娘哭,苜蓿也湿了眼睛。爱情是不能用对或错这样简单的语词来评定的,爱情是个绝望的陷阱,爱情是蛊,是斑斓绚丽的毒蘑菇,爱情是前世欠下的劫。从一个角度讲,苜蓿对家、对家里的女人是守诚的,没有妻子的付出,就没有他苜蓿的锦绣前程,甚至这远山远水的新爱情,妻子也会当作是他课业之外的小馈赠。那份无字的协议,坚固地锁定了苜蓿的走向:博士毕业离开北京,带着这些年博取的功名,回到妻儿身边,回到父母身边,而北京爱情,在离京后便会烟消云散,化作一声叹息且瞬间枯黄。
三只杯子在空中轻轻一磕,我们一起把酒喝干。夕阳透过窗子照进来,照得满室金碧辉煌。小华摇摇晃晃唱起了李漠的歌: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爱,便可不相弃。
此刻的小华,在真枪真刀地爱一回后,又要用泪水来祭奠她的爱情了。年轻、任性、有资本,她可以为爱情流泪,还能抛却现世的道德樊篱。但不被祝福的爱情,大抵是没有结果的。
美酒的狂欢伴随着语言的狂欢,之后,三个人沉默下来,只有酒杯相碰时发出的脆响。瞄了一眼愧疚自责甚至有几分负罪感的苜蓿,一时不知扔一通什么话去砸他。苜蓿知道我不会赞美这场爱情,当然,我也不能兜头盖顶狂甩他一阵道德批判炮弹。这个聪明的男人,他怎可不知,他以爱情的名义,却伤害了两个女人。
夜晚给北京披上一件温暖的绒毡,透过三十二层高楼的大玻璃窗,望向灯火辉煌的城市,一种叫爱情的气流,在冬季的夜空下奔涌着,显得磕磕绊绊。
带着微醺,离开龙泽,朝住处走。苜蓿“两口子”坚持送到地铁站。地下通道昏黄的灯光里,吉他手弹奏着一首哀婉的曲子,追撵着我趔趄的脚步。地铁里特有的气息呼啸有声,将人淹没。眼前不时闪现着小华哭泣的泪脸,有一个声音突然从心里冲出:小女生啊,你明明是聪慧剔透的,当断则断吧;愿你在滔滔奔涌的泪河里,找到新的彼岸、新的出口。如此,这龙泽的爱情,也不失为陈年旧月里带着温度的底片了。
……
试读结束,全文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