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村子里的楼房一栋挨着一栋，白墙红瓦，四角挑檐，银白色的月光洒下来，屋顶上的琉璃瓦反射出一个个白色亮斑。村头的水塘边，两栋尚未返修的老屋在新房的反衬下更显苍凉，门前的柳树枝桠稀疏，树身向池塘里倾斜着。葛大爷佝偻着腰身，脸庞黝黑，皱纹纵横，头上一顶崭新的黑帽子，在苍老的面容的映衬下，与枯柳枝头的新芽构成一道独特的春光。
此时，月光是真实的，月光下的村子是真实的，葛大爷伸手欲接一把月光，月光落在他手掌里，在地上投下五个手指影子。他快步走出村子，来到一堆秫秸垛旁，双手合十，默默祷告：劝君莫打三春鸟， 子在巢中望母归。老天爷原谅我，我也是没办法。
祷告完，他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去，双手朝着一个小洞口迅速按进去。“扑棱棱”，一只雀子在他手里扇动着翅膀挣扎。他双手紧紧攥住雀子，兴奋地快步回家，走进厨房，把雀子放进一个蛇皮袋里，扎紧口，走出厨房，又转回去，用砖头压住，这才离开。
他在院子里洗了手，小心翼翼地推开欣儿的房门。清亮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欣儿的脸上，欣儿的脸更加苍白，干裂的嘴唇也无血色。他轻轻摸了摸欣儿的额头，没有发烧，他稍感欣慰，心里默念“上天保佑俺孙子”，退出了孙子房间，回屋睡觉。
2
太阳升到三杆高，葛大爷才轻轻走进房间喊欣儿起床。欣儿睡了一夜，精神好了许多，但是化疗后的身体仍然十分虚弱，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头上不见一根头发。
葛大爷拿了热毛巾，给欣儿擦脸。
“夜儿个睡得咋样?欣儿。”
“爷爷，睡着了，头不疼了。”
“好好好!不疼就好。”
“欣儿，看看今天爷爷给你做了啥好吃的。”葛大娘端着炖好的雀子，走进来，坐在床沿儿，舀了一勺汤送进欣儿嘴里，欣儿咽下去，砸吧砸吧嘴。
“香吗?”
“香!这是啥汤啊?”
“啥汤?好东西!昨儿夜里你爷爷去南地给你掏的雀子。”
“啊!爷爷，不是不让你打鸟了吗?现在春天，鸟正在生蛋。”欣儿皱起眉头，责怪爷爷。
“欣儿，不怕，鸟多的是，爷爷活了一辈子，也没见打完的鸟。赶紧趁热吃了吧。”
“我不吃，都说不让打鸟了。”欣儿坚持不吃。
任凭葛大爷怎么劝，他就是不吃，葛大爷有点生气了：“你不吃，怎么补身子，病怎么好得了?医生都说要补充营养。”
欣儿委屈得落泪：“补充营养可以吃鸡啊!吃肉啊!非得打鸟吃不行吗?”
葛大娘放下碗，也委屈得落泪：“乖乖，咱哪还有一分……”
葛大爷打断了她的话，没让她说下去：“好好好!以后不打鸟了，咱买鸡吃。今儿个都炖好了，赶紧吃了吧。”
左劝右劝，欣儿才勉强喝了汤。葛大娘又给他擦了手，擦了脸，他又躺下休息了。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从窗户射进来，照得欣儿眼睛睁不开。他坐起来喊：“奶奶，我想下去。”
葛大娘正在洗碗，听到喊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手，跑过去帮欣儿穿好衣服，扶他下床。
欣儿慢慢走出屋子，手搭凉棚，遮住强烈的阳光。苦楝树吐出鲜嫩的叶芽，枝头挂着淡紫色的碎花，微风过处，花瓣撒了一地。欣儿朝地上用力吹了口气，淡紫色的碎花瓣四处散开。
葛大爷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下来，刚点上一支烟，手机响了，儿子的声音很洪亮，很像他：“大，我明天要汇一万四千块回家，你收一下。”
葛大爷一愣：“你刚打了钱回来，哪有钱?”
“大，你放心，今天深圳红十字会给了咱一万，水滴筹今天到账四千。”
“遇到好人了啊!大林!”
“大，还是好人多，顺利的话，水滴筹募捐这个月能筹三万，你要给欣儿补足营养，身体好的话，下月手术没问题。”
葛大爷挂了电话，扛起锄头去田里。
欣儿坐在苦楝树下，斑驳的阳光晒得他光洁的头上冒出了汗珠。葛大娘洗完碗，把剩饭倒进狗盆里，大声唤狗来吃：“啵啵啵!来吃啦!”
两只全身棕黄色的土狗听到叫声，一溜小跑过来吃食。葛大娘看着两只狗仔狼吞虎咽地吃着，自言自语地说：“吃吧，下个月就能卖五百块了。”
葛大爷蹲在地上，用瓦片刮着鞋底的泥巴，小声问老伴：“还有钱没?我去买半只鸡。”
“没有啊!一分钱也没有了。过几天就要做第三次手术，钱直接打给医院了。哪有钱买鸡。欣儿的骨髓移植是大事儿，买鸡是小事儿。你明天去河里看看有没有鱼。”
葛大爷“唉”了一声，继续刮鞋底的泥土。
欣儿感觉浑身软软的，窝在椅子里，头靠在椅子靠背上，直直地望着天空。突然，一只斑鸠衔着干草飞过，落到二楼的窗户上。他顺着斑鸠的身影望去，发现斑鸠已经在二楼的窗户外面搭起了一个丰满的巢穴。他艰难地从椅子里站起来，眯起眼睛看斑鸠在窗户上垒窝。这个发现，令他很兴奋，他兴高采烈地喊道：“爷爷!爷爷!你看，斑鸠在二楼搭窝了。”
葛大爷刚刮完鞋底，把鞋子挂在树杈上晾着，听到欣儿喊叫，也眯起眼睛朝二楼望去。看到斑鸠卖力地衔草，筑巢，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老斑鸠打窝了。好好!”
欣儿缓慢地走进屋里，从门后面的麻袋里抓起一把麦子，艰难地爬上二楼，打开窗户，把麦子撒到窗台上。小心翼翼地关上窗户，双手合十。
等他走开，窗外的斑鸠围过来，比刚才还多了一只。欣儿看着两只斑鸠窜上窜下，很是兴奋。
此时，葛大爷上了二楼，端着半票麦麸，递给欣儿：“欣儿啊，斑鸠喜欢吃麦麸，你把它放窗户外面去。”
得到爷爷的帮助，欣儿很开心。爷爷不像爸爸，爸爸很讨厌斑鸠和麻雀，讨厌鸟儿在阳台上拉屎，讨厌它们在阳台上叽叽喳喳的叫声。有一次，欣儿亲眼看到爸爸从屋檐下把麻雀的窝戳下来，他伤心了好几天。斑鸠能在他们窗户上做窝，是他最开心的事儿，今年做窝，生两窝，能孵出四五只，院子里天天可以听到他们的“咕咕”声。田里有农药，他就在阳台上撒麦子喂它们，这样，斑鸠们就不会去田里吃浸泡了农药的种子了。
喂完斑鸠，欣儿下楼，疲劳地回屋躺到床上。葛大爷看着欣儿躺下，交代好老伴儿勤看着，然后扛起锄头出去。不一会儿，他又走回来，放下锄头，对葛大娘说：“你把猫关起来，别让它扰了老斑鸠窝。”
葛大娘解开围裙，甩着身上的面粉：“知道了。这一窝估计能生三四个。能炖几次，够娃娃补身子的营养了。”
葛大爷也不听老伴说完，独自扛起锄头出去了。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