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从半山坡中缓缓升起,仿佛一位羞涩的新娘,轻柔地、含情脉脉地,将因为通体皎洁而形成白花花光晕的暗哑光芒,一箍脑儿地泼洒向大地,瞬间点亮了高山大川、江河湖海和世间万物。
白天的喧嚣正在偃旗息鼓,周遭世界逐渐安静下来。已经盛开了一个白天的月季、蜀葵、荷花、野菊花、太阳花等,暂时收敛起热烈的怒放,进入片刻的休养生息;一只黄鹂鸟,喙里衔着正在蠕动着肥胖身躯的毛毛虫,匆匆赶往位于白杨树枝头的老巢,那里有嗷嗷待哺的幼鸟大张开了嘴巴;公园东北角的飞花池内,也失去了白天的欢腾景象,那些五颜六色的锦鲤,对漂满小半个湖面的鱼饵视而不见,不再为嗟来之食忽而东来,忽而西往,悠然自得地在水面下嬉戏;一只蚯蚓钻出位于湖边的潮湿土层,悄无声息地,一蠕一动朝着腐烂的鱼尸匍匐前进,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尾线。
天空中出现了“日月同天”的现象。此时,该是月亮当值的时候,太阳却像患了拖延症似的,不愿离开曾经属于它的主场,恹恹地、萎靡地发出最后一缕暗红色的光,映得天空似红非红、似紫非紫,还有最后的一丝昏黄。但我却分明地看见,黑暗正加速到来,以不可抗拒的步伐和姿态。
蓦地,我的脑海里闪现出“更迭”两个字。更迭,与更替、替换、更换、迭换、交替等词同义或近义,以一物更换另一物的意思。比如,日月更迭,是指太阳和月亮交替出现,象征着光明和黑暗,代表了不断变化的生命循环和岁月的轮回。这个意象也常被用来形容人生的变幻无常、事物的变化。
更迭,一个自然而然、天经地义的事实存在,一个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亘古不变,世代往复。君不见“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讲的就是更迭。
看看自己,不就是那个曾经被更迭了的角色吗?我的嘴角不由得撇了一下。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是那种张牙舞爪的黑,像一床足足有尺把厚的棉被,倏地压下来,瞬间让人迷离。天空中难得地现出了许多星星,眨着灵动的眼睛一闪一闪,好看极了。在天际东边,五颗连在一起的星星,像一柄不规则的利剑一样,划破天宇,直刺苍穹;西边那遥相呼应的两列星星,仿佛即将接受检阅的部队一样,整齐地候在月亮旁边,守护着月光之神;天际之南,忽隐忽现、忽明忽暗的三颗星星,好似机警的探照灯似的,觊觎着云层下面即将破土而出的一大堆小而亮的星星,生怕它们会抢了它的风头,悠悠地闪烁着暗光;而北边,除了有薄薄的一层云雾外,其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望着那三颗探头探脑的星星,我在想,今晚它们会不会如愿以偿地闪闪发光于天际呢?如果那一堆小而亮的星星冲破云层枷锁羁绊而闪现在广袤的天空下,它们的光芒被遮住或掩盖,那么它们是否甘心被抢了风头,然后泯然于天空舞台呢?
我再次想到了“更迭”二字,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回想自己的职业生涯,多么像今晚的群星啊!时而星光闪耀、熠熠生辉,时而乌云密布、星光黯淡。所谓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幸好,我于早年间已被“更迭”了。现如今,当属冥顽已化人士。处于当下充满变化的世界中,每个人都随着时间不断成长、改变。而日月更迭的最大意义,在于提醒我们,要遵循自己的内心引导,遵从自然规律,去努力探索自己与世界的和谐关系,用积极的心态面对变化,追求内心的平和与宁静。
当太阳落下,卸下肩上所负星辰大海的时候,月亮和星星先后升起,开始新一轮的星汉灿烂,继续演绎着精彩和生动,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人不也一样吗?从青丝到白发,从咿呀学语到耋耄垂暮,一代代生而复死,前赴后继,是何等的平凡而普通?谁又能螳臂当车,悖逆天道,阻碍历史洪流滚滚滚向前呢?更无须谈什么酒色财气、功名利禄等身外之物,纯属无稽之谈。
再次抬头望向天空,发现刚才一大堆埋藏在云层后面的小而亮的星星已经崭露出头角,在天空中发出灼灼的、耀眼的白光,将天空的亮色较之以前陡然提高了两个度。而那三颗忽明忽暗的星,却消逝在茫茫夜色里,不见了踪影。
它已被它们更替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势不可挡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宇宙,也将归于宇宙。这种力量无法更改,也无须更改。
情不自禁地,我附庸起风雅,轻轻地吟诵起“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感悟着“迭代更迭,世风日新”,疏不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竟释然了许多。
刹那间,我为刚才的所观、所思、所想、所悟而欣喜起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满足感涌上心头。
此刻,我的嘴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