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州兄弟,调声啰!”临高人一见到儋州人就会这么喊起来,这喊声,既有亲切感,又带着一丝丝戏谑和逗乐,这是临高大地上时不时就能听到的叫声,从以往到如今,莫不如此。
偌大个海南岛,大多数人都讲海南话,唯有在海南西部西北部的儋州临高两地例外,儋州人讲儋州话,临高人讲临高话。临高人喜欢从语言上把海南岛上的人分为三种,临高人、儋州人和“客子人”(临高人把讲海南话的人称为客子)。因此缘故,临高人和儋州人之间有一种别于讲海南话的人更深一层的天生亲切感。临高儋州山水相连,民风民俗交叉相似,甚至相通,双方喜欢把对方称为兄弟。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生活困难,到处为吃饭发愁。临高地势平坦,水利渠道纵横,农业生产条件好,吃饭的条件好一点点。反观儋州,尤其是儋州北部地区(临高话称为儋州北岸),干旱少雨,到处都是火山岩和仙人掌,水利灌溉不过关,农业生产条件极差,年景好时,勉强度日,年景差时,庄稼歉收,人们挨饿。为了生活,那里的男人大多数都出来干手艺活挣钱养家,石匠活是多数人的选择。
以往,临高一带的民房全都是经过儋州石匠的手建成的,儋州石匠肩上扛着一个铁锤,铁锤木柄上挂着个装衣服的旧拉链袋子,一手提着个竹制水烟筒,常年累月在临高大地上来回穿梭,干石匠活赚钱养家糊口。有一次,邻居家请儋州石匠建房子,石匠包工头白面老张把石匠队领进村,其时已是傍晚时分,石匠们刚放下行李,村里几个调皮的年轻人就来到跟前,高声喊起来:“儋州兄弟,调声啰!”听到喊声,石匠们迟疑了一下,还没说什么,只见包工头白面老张一声喊:“兄弟们,调声啰!”十来个男子汉,小手指互相勾起来,接着就欢快地扭着屁股,摇摆着身子,唱起来,动作热烈欢快,充满着喜悦和激情。
刚收工回来的人们,听到儋州石匠调声的歌声,纷纷过来凑热闹。直到主人二婶叫吃饭才停下。晚上,吃过晚饭,大家又过来喊儋州石匠调声。这次看的人更多,好在二婶家的院子宽大,才不拥挤。石匠们调声里唱着什么,人们不懂儋州话,也不知啥内容,只是跟着欢笑取乐。工头白面老张常年穿梭于临高各地,精通临高话,他把石匠们调声的歌词说给我们听,大意是:“儋州临高好弟兄,山水相连心相通。石匠远道来建房,主人款待暖心中。”“丈夫远行人在外,妻子理家莫声唉。家里家外齐勤奋,齐心合力好运来。”“哥哥外地当石匠,再苦再累不声张。妹妹好心等哥回,双双对对情意长。”总之,有唱生活的,有唱爱情的,有打趣斗笑的,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后来,每天晚上皆如此,村里人,尤其是年轻人,把看儋州石匠调声当成一大乐事,天天不落。后来,老人告诉年轻人,这样会影响石匠们休息,但工头白面老张说:“不怕,干一天活,累了,晚上大家一起调声,心情爽快,第二天干活更得劲,你们不叫,他们也要自已玩呢!”村里一年总要建好几个房子,有时是不同的儋州石匠队来建,但不管哪一队石匠,晚上空闲时,村里年轻人一声“儋州兄弟,调声啰!”石匠们就调声起来,勾手扭屁股摇摆身子唱歌,总是那么自然,那么自在,没有一点勉强。
有一次,村里一位大叔问工头白面老张,儋州人为什么这么喜欢调声?老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水烟筒,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面色颇带自豪地说:“调声不知在儋州传唱了多少千年,儋州人祖祖辈辈就这么唱过来了,就像你们临高人喜欢木偶戏和临高渔歌哩哩美一样。调声已深入到儋州人的骨髓中,人们从小就看大人们调声,长大了也融入其中,男男女女,莫不如此。调声是年轻人谈情说爱的一种方式,不会调声怎能找到自已的心上人呢?不会调声的人在儋州找不到!”
后来,在以后的生活和工作交往中,我的所经所历,所见所闻,更加印证了工头白面老张的话语。
我的工作历程中,从事过教育工作,从事过新闻工作,后来是从事文化工作,各段工作历程都留下了接触儋州调声的痕迹,这里只略说一二。还记得在从教育工作时的一件趣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在大学进修中文本科,同学中有个儋州籍吴同学。吴同学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人长得斯斯文文的,显出文化人的几分气质。有一次,我们宿舍的几位同学闲聊,因为我从小就时不时听过儋州调声和儋州民歌,于是,不经意间,说到儋州调声。这一说可不得了,吴同学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他两眼放光,滔滔不绝地谈起了儋州调声和儋州山歌,说着说着,还当着我们几个来自不同市县的同学的面,不由自主地勾起小手指扭起屁股摇摆身体还唱起来,就像我小时候看到的那样,让我好不惊讶,大家都报以鼓励的掌声。更有趣的是在从事文化工作时的经历。
在工作过程中,我结识了好几位儋州文化同行好友。儋州文化馆的陈馆长,一个从北岸地区走出来的文化人,个子不高,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好客健谈,聊天时,喜欢扯上儋州地方文化艺术。他的职责是从事地方文化研究,开展非物质文化遗产发展传承工作,儋州调声这个儋州市国家级“非遗”保护项目,他可是玩得得心应手,写了一本《儋州调声》的书,还数次被邀请到海南电视台和中央电视台讲儋州调声。
有一次,我在他的文化馆见到他,我也不称他“陈馆长”,而是戏谑地喊一声:“儋州兄弟,调声啰!”他也不顾忌什么,很快就进入调声状态,又是勾起小指扭动屁股摇摆身子,又是开口唱起来,看他认认真真的劲儿,真令人忍俊不禁。他一个劲地向我讲起有关调声的事,他的意思和工头白面老张的话一样:“儋州调声形式活泼,一人能调声,十人能调声,百人千人也同样能一起调声。儋州人以调声为荣,以调声为乐,过节要调声,喜事要调声,球赛获胜要调声,年轻人聚在一起更离不开调声,如今,大妈们跳健身舞更是把调声玩得遍地都是。”他说。这不由得我想起临高大地上随处可见的大妈们的健身舞场面,其中好大部分是踩着儋州调声音乐的节拍翩翩起舞。
其实,要说临高大地上出现的儋州调声的热闹场面,我就不得不说不久前在我家乡上演的精彩场面。
几年前,家乡人出于对孔圣人的尊崇,对家乡学堂荫蔽子孙多出人才的感恩戴德,以及家乡学堂有些陈旧不甚雅观与新时代不甚合拍,乡亲们决定重修学堂。于是,村里退休老局长唐三哥振臂一呼,众人响应,筹款百多万,把家乡学堂修得富丽堂皇。学堂落成之日,乡亲们宰猪杀羊,大肆庆祝,外嫁女挑糯米糕携女婿儿女回娘家祝贺,外出游子放下手中业务回来庆祝,村里热闹非凡。
家乡的祖先本为儋州人氏,几百年前携妻带子移居临高,择此吉地安居。此后,一子发千丁,一家生万户,繁衍生息,演变成如今的几百户人家,千余众人口。
如今,临高唐家兄弟有喜事,儋州唐家兄弟亦来分享,于是,组成百人队伍前来,更携带鼓乐前来助兴。高大巍峨学堂前,鞭炮炸响,鼓乐喧天,儋州唐家兄弟尽显儋州汉子雄风,儋州唐家姐妹妯娌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男男女女把大鼓擂得山响,临高唐家兄弟一个个生龙活虎,把雄狮舞得虎虎生风,热闹场面博得众人阵阵喝采声和掌声。醒狮乍一停下脚步,不知谁喊了一声:“儋州兄弟,调声啰!”这一喊不要紧,却把震天的锣鼓声喊住了,只见儋州兄弟的带头人一声大喊:“调声啰!”随着喊声,儋州兄弟姐妹妯娌迅速排成队,一男一女顺序成列,手勾着手,扭着屁股,摇摆腰身,边扭边唱,发出阵阵悦耳动听的调声歌,这场面惹得周围人群阵阵喝采声和掌声。
我和曾经同在师范学校读书的一位儋州唐家兄弟在一旁欣赏这迷人的儋州调声,他一边讲一些儋州调声的事,一边把那些兄弟姐妹妯娌的调声内容翻译给我听。大家在调声里歌颂新生活,赞美兄弟情,褒扬纯真爱情。还记得他说的几句歌词:“唐家兄弟情谊重,一方喜事两边享。今朝建成好学堂,来日咱村人才旺。”“改革开放政策好,农村生活步步高。感谢党的好领导,感谢政府大功劳。”“阿哥出外打工去,阿妹在家总相思。待到赚钱满袋子,兄妹牵手笑嘻嘻。”唐家同学告诉我说:“调声浸透到儋州人的方方面面。
当下,调声与以往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儋州老家村子不远处有一片开阔地,地处多个村庄中心,公路从旁穿过,每天晚上,人们互相电话联系外村称心如意的男男女女,来到这开阔地,聚在一起调声取乐,夜夜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玩得不亦乐乎。”正说着,再看眼前场面,儋州兄弟姐妹妯娌的调声越唱越跳越来劲,村里村外的人们都没经历过如此热闹的儋州调声场面,大家大呼小叫,跟着发狂,几个年轻人意犹未尽,大胆地加入调声队伍,也有模有样地勾起手扭起屁股摇摆起腰身,可惜不会讲儋州话,只是踩着调声节拍,鹦鹉学舌般的跟着念念有词,也算过了一把调声的瘾,惹得人们更欢更乐……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新的时代里,文化娱乐活动如春天开放的梨花,蓬勃发展,点缀着幸福的时代幸福的生活,儋州调声也在不断地传播开来。如今,临高大地上,看到儋州人到来,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发一声带着亲切又带着戏谑逗笑意味的喊声:“儋州兄弟,调声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