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深冬,我的家乡在这寒冬时分里有煎豆粑的习惯,煎豆粑算得上是比较隆重的事,场面不亚于一般的婚嫁活动。
在我小的时候,我家每年都会煎豆粑,我对它的记忆实在深刻。
头天,有附近村子的人用机器来榨糊,母亲洗蚕豆、绿豆、饭豆,浸米、淘米,拌在一起榨成稠厚的浆汁。机器隆隆作响一下午,能把人的耳朵响出幻觉来,机器停了许久后才缓的过神。期间需要对话,都是你对我喊,我对着你喊,总是试图趁着机器一个不注意把声音传递给对方,只有脸上的笑意来表示交流的友好。大约点灯过后就榨好了。有时榨糊的人还要“凑巧”在家里吃便饭。
第二天头遍鸡叫之前,母亲便起床,接着叫醒年龄稍大的两个姐姐。父亲常年在外务工,母亲的帮手也只有两个姐姐。姐姐懂事,也兴奋,很快就起了床。我被她们起床声吵醒,也没了睡意,便也起了床。
点火,热灶。母亲洗锅准备工具,把糊糊用小桶摆到灶台中间的烟囱下。姐姐烧火,烧的是收集来的秋天山上掉落的松针,火不大,有一股清香。姐姐借灶火取暖,我在灶旁等着豆粑。
许久,煎豆粑已经进入了流水作业,晒筐上也堆起小豆粑山。鸡开始叫了,夜很静,鸡叫声很清晰。我家的鸡叫过后,邻居的鸡立马就也叫了,一家接着一家,我村子的鸡叫了,邻村的鸡也叫了,一个村子接着一个村子。鸡在夜里叫,有两回,第二回大约要等两个小时后的样子,又来一遍。一场鸡叫的盛会在这样入冬的后半夜里显得极为热闹。
再过一个小时多一点,天才亮。天亮,大地从暗到白,就是几秒钟时间的变化。
夜里的豆粑都是姐姐从母亲手中端到晒筐上,中间等待的时间,姐姐就叠放已经凉透的豆粑,我这期间一会看看灶,一会烘烘火,一会看看屋外,模仿着鸡叫…
再过约莫一个小时的时间,太阳就能升起来了。端豆粑的活就只能我来做了,姐姐需要趁着阳光好将豆粑切成一厘米见宽的条,方便晒干储存,在后面的日子里充当日常口粮,大约像北方的面条一样。
太阳升起来许久,早先约好来热闹的亲戚也陆续到了。姨妈们也都是嫁到附近村子的农妇,接下姐姐手中的活,围坐在晒筐边一边干活一边唠起了家常。难得的相聚时光,彼此很珍惜,晒筐边的座位也很紧俏,交谈的话题有时越说越激烈,阳光的照耀下,口水沫子清晰可见。
中午一点左右,今天会来吃豆粑的亲戚朋友都来了,煎豆粑也进入了最热闹的时段。无论是什么人,一个路过或者一个招呼,就会被拉来吃豆粑。
豆粑软糯或焦香,与平时的米饭是截然不同的滋味。新榨的棉油润锅,一张浑圆的豆粑反扑下去,浇上调好的酱油汁,米白的豆粑就变成了酱褐色,软糯或者焦香酥脆靠火候,洒上新鲜的大蒜叶,用铲子翻叠成正方块。一口咬下去,清新的香味让人陶醉。有时,等豆粑的人排成了队,大人们的午饭都是在孩子们的热闹劲过后才开始。
城里的亲戚们来的晚,每年也只有如此的活动,在这不时不节的时候,才能方便邀请他们到来,他们首先会到厨房与母亲打了招呼,便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坐了。这时的煎豆粑也停下来了,母亲如何也会准备上一桌子像模样的菜招待,主食当然是豆粑。一阵推杯换盏过后,酒足饭饱,这些亲戚们便准备打道回府。这时母亲会丢下手中的活,递上早就准备好的豆粑,上演一番人情世故,终于他们满载而归。这些豆粑里,有刚出锅的,有刚用油煎好的,都热气腾腾的。
到了下午快日落,豆粑糊也逐渐见底,姨娘们便也都各自回家,母亲也会送上一些豆粑,是给当天在外做活的姨父的晚餐。因为姨妈家也会在这前后的时间里煎豆粑,所以她们提走的豆粑只够当晚的饭。
再点灯,豆粑也都煎差不多了,忙碌一天的母亲和姐姐们脸上神色憔悴。一面收捡,一面幸自完成如此重大热闹的活动。
第二天的早餐,母亲把用井水清洗下来的残糊,煮成一锅热腾腾的糊汤,就着头天客人们吃剩的豆粑,一年一度的煎豆粑活动算是真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