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是躺在儿时奶奶家的床上。
吹着壁挂风扇,一拉左边绳子就能摇头的。耳边还是有久违的幻听,一遍又一遍叫我名字,萦绕,连绵。闻到佛台飘来的香烟,仅凭味道,我就断定这香,是一盒里有红黄两色的品种,一盒香还配三颗白色的、在冬天能跟水泥地擦出火星子的、类似石英做的香插。香味的尾段,是夏天的热浪裹着毛豆壳的青涩气,还有淡淡的油烟味、葱蒜的辛气。
奶奶在剥毛豆,爹爹在楼道洗着些什么,光着膀子,一身的汗。我在等着表哥被小姑送来,想着是该各从存钱罐出一块,去陈老板的店里一逛,就能过一个在空调房人手一根小布丁,再平分一包小包薯片的下午。抑或,去田里骑自行车,骑得很远很远,骑两公里,骑三公里,骑到那片田外在开发的地方。最起码,也得去找马路对面的小胖,看他打电脑,或一起去农科所阴森的废楼,探个险。
再听见幻听,我开始享受起这种浑身鸡皮疙瘩的诡事。佛台香烟让人宁静如故。毛豆壳的青涩气,像床头柜装着各种小玩意的小醋瓶般陈旧而铮亮。葱蒜的辛气也不那么恶心了。不禁想起远洋用刀先切蒜,再切瓜而啖来排解乡愁的朋友,他说,蒜味再重,也找不回当时咬一口皱一下眉的感觉。
记得那时候总盼着自己长大,长得和大表哥一样大,和父母一样大。总在想,长大了可以做无数件自己想做的事。但是我错了,当我发现我可以每天买一碗有各种罐头、有西米、有一颗色素樱桃点缀的冰粥的时候,面包房里的冰粥,却只在某个年龄段顾客的回忆里行销。
这些记忆,总是被我用“没事还早”的自欺,含糊过去。在前年奶奶离世后,我再也没敢含糊。可才发现为时仍晚,人生的定律,还是先我一手,开小店的陈老板,在我上小学时,就罹患恶疾病逝了;田外一直在开发的地方,在我中学时也变成了绿地新城,如今从城区骑电动车去,也就十来分钟。
其实,最珍贵的记忆,往往在它成为记忆之前,就已经开始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