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这是牛哥一生中喊出的最具深情的一句话。
牛哥，是个流浪儿。很小的时候，至少小到什么年岁，他不知道，听村里人说，大概只有三四岁。
那年，他随着母亲四处奔走。因为父亲不知什么时候没了，母亲为了养活他，便这般无奈地带着他寻找生活的路。
那个雨雪夜，他与母亲躲进村庄边的一座牛棚里。他靠在那头牛身上，暖着自己的身子。睡倒的牛，坦坦的肚子，是一张温暖的床靠。于是，他无忧虑地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母亲不见了。他到村庄里，每家每户的门口寻找，没有看见母亲。
他饿了一天，晚上继续睡在了那个牛棚里，等待着母亲回来。
母亲，终究没有回到他的身边。他想像着母亲的样子，但是，在路上，他大多时候走在母亲的前面，他看不到母亲的脸面。他唯一能想起的是母亲的背影。那是他走不动的时候，落在母亲的后面，母亲佝偻着身子，拄着一根木棍，一步一步地向着走。他希望母亲能走慢一点，更希望母亲能蹲下身子，让他爬到她背上，背着他走一会儿。
有两只鸟儿，在路边的草丛旁，上只鸟骑在另一只鸟的上面。上面一只鸟，咬着下面那只鸟的头毛。两只鸟叽叽喳喳地欢乐地叫着。他也想骑在母亲的背上，听妈妈给他唱儿歌。可是，母亲没有。
现在，更不可能有了。妈妈，你去了哪儿?
于是，他被村里好心的人们，留了下来，这家与那家送来棉衣棉被，让他住进村里的孤独奶奶那里。奶奶像他的亲奶奶，一口一口地喊他“小孙子”。后来，他渐渐长大了，村里人都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就喊他“牛哥”。
牛哥十五岁那年，奶奶生病去世了。牛哥有房有地，于是他开始寻找母亲。每年的冬天，尤其是每年春节前后，无事可做，就跑到周边火车站、汽车站等人流多的地方转悠。晚上，躺在候车室的椅子上过夜;饿了，就泡碗方便面充饥。他唯一的想头，就是能意外地撞见母亲。他专门年纪大的女人的背影，因为，他的脑子里只有母亲背影的印象。
好多年过去了，他都没有撞见母亲。虽然，他在村里做了一座避风挡雨的小屋，但他也没有成家。在他的心里，只有母亲在，才是家;没有母亲，就无所谓家。
有一次，他撞见了酷似头脑印象中的母亲，可是，他上去一询问，那女人能够清清楚楚地说出自己家所在的地名，也能明明白白地说出自己儿女的姓名，以及工作单位。牛哥失望了，很失望。失望像是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喝进了撑破肚皮的一壶清水。
渐渐地，牛哥没有了希望。是的，如果按当时离别时的年龄推算，母亲现在已是“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老人了。
“妈——!”这天，牛哥从河边的菜地回来，走到村边原来那牛棚的地方，当然，牛棚早已经不在，但那条小路还在，牛棚旁边的那棵老桦树还在。在老桦树下，牛哥发现了一个人，一个老女人，她的背景酷似他印象中的母亲。于是，牛哥，喊出了一声一生中最动情的一句话。
牛哥将妈妈搀扶回到自己的小屋。
牛哥问：“您还认识我吗?”“看起来好面熟。”
牛哥说：“我是您的儿子。您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她摇了摇头说：“想不起来了。”
牛哥问：“这么多年了，您住在什么哪儿?”她又摇了摇头说：“我想不起来了。”
牛哥想，妈妈真的将我忘了。妈妈忘了我，但我不能忘了妈。牛哥新开了张床铺，从镇里置办了一些床上用品与母亲的衣服。他找到了妈妈，也要让妈妈找到自己的家。妈妈安心地住了下来，每天都向牛哥说一些事情，一些牛哥听不明白的事情。这些事情，似乎都发生在母亲青年时代。牛哥想从母亲的衣物里，找到有关她的一点音讯，可是，他连母亲的衣襟都剪开看看，也没有只言片字。母亲，像是从月宫中降下来的仙女，没有一点人间信息。
牛哥找到妈妈，消息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乡亲们纷纷前来看望。但也有叹息：可惜，可惜，她得了老年痴呆。
牛哥心里嘀咕：母亲患上了如此苦病，应该是想她儿子我想的。因此，牛哥，不仅没嫌弃有病的母亲，而是更加悉心照料，整日陪着母亲说东说西。他还买了两块能定位的电子手表，一块缝在她的棉衣后背上，一块缝在棉裤的裤脚里。他是趁母亲睡着的时候缝进去了，母亲不知道。这样，牛哥就放心了。现在，母亲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在手机上看到。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春节即将来临。牛哥正在想，如何操办今年的春节，让妈妈过一个幸福而快乐的团圆年。
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这天，牛哥一早出门，到县城去看看。走在门前不远的路上，一阵风吹来一张纸，粘在他的脚背上。牛哥弯腰拾起来一看，原来是张寻人启事。启事上的照片，正是母亲。牛哥一下子瘫坐在路边，不禁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妈——!
妈妈，被牛哥的大声叫喊而惊醒，眼睛骨溜溜地转了片刻，又躺了下去。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牛哥似乎才清醒过来。他想到当初四处寻找母亲的时候，脑子里有着许多奇怪奇怪的想法：母亲就在县城的那个汽车站候车室里，明天会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母亲是不是失踪了，母亲是不是掉到水里去了，母亲是不是撞车了，母亲是不是被人拐走了，母亲是不是被精神病人带跑了，母亲是不是嫁人了不要我这个儿子了……
牛哥盯着寻人启事上的照片发愣，照片上的母亲走失已有四十多天了。
牛哥没有心情上街了，他拿出手机，拨打起寻人启事上面的联系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