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组又一组画面，一张又一张脸，一个又一个声音杵进脑子里，像捣蒜一样，他的脑浆发出烂泥般空洞的声音。他不想离婚，可这一切由不得他。离婚，那混杂的声响漫天飞溅，遮空蔽日。
他脑袋肿胀，就如同长爆了白菜，钻心地疼。他躺在坑上，发出暗哑的低唤。他太需要菊了，舍不得她离去。此刻，他又闻到了菊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道。他觉得她就像插在他身上的导火索，他的低唤扣动了打火机，嘶啦声如蛇般游窜，惊雷炸响，顷刻间，他化为了碎片。
二
他和菊结婚二十多年，在家庭大政上，一向他说了算，她从来不和他红脸。可现在，吵架闹仗成为了家常便饭。口角的中心是为了钱，因为他过于老实，没有挣钱的门路。菊让他出去打工，他借口挣不了几个钱不去。
他和菊有两个儿子，孩子坠地，感觉中了彩，慢慢地，这彩就变成了大山。长子打工，已经到了成婚年龄，谈一个女朋友不成，谈另一个也不成，主要原因是在县城没买房。次子正上中专，身边总有女娃。念书花钱，女孩胳膊也不能白挽，得给人家一些好处，就需要花钱。
菊见说不动他，就说自己要出去打工。他坚决反对，说女人出去会变坏。菊怒怼他，要是他能给家里挣回一百万元，她把他当佛敬，天天烧香供着。他想回击，可找不到理由，急得他搔脑抓耳。
闺蜜香在省城做家政工作，春节串门，说公司正缺人，像她这样条件的人很合适，问她是愿意不愿意去?菊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菊要去省城打工，他死活不同意，说女人意志薄弱，经不住繁华城市的诱惑，会变坏。菊生气地怒怼，奇谈怪论，不出去挣钱，两个光葫芦就得打光棍!菊的话石头一样砸向他，他望着她，呆立半天，一下子变成了哑巴。
三
菊随香来到了省城，先在一家企业当保洁员，后来经人介绍给一位六十四岁的老头当保姆。老头两子一女均在外地，长子在深圳，次子在杭州，女儿在北原市，房地产开发商。三个儿女都是老头一手带大的，现在该他们反哺父亲。本来老头可以跟任何一个子女住，但他不愿意离开省城。儿女无奈，对父亲一个人住不放心，只好找一个人二十四小时陪护，工资一万元，管吃住。
天下突然掉下馅饼，惊得菊两眼像刚出炉的烧饼。她说什么都不相信，自己会撞上如此好运，一月挣一万元，三四年后就可以给大儿子在县城买一套房，再过三四年，给二儿子在县城也买一套房。
次日，菊由一位清瘦的女护士带着，楼上楼下跑，所有科室走了个遍。她从未全面检查过身体，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检查结果出来了，菊患有轻度乳腺增生，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四
上门那天，家政公司派了一位女娃领着菊去的。白宫城是省城高档小区，现在是深秋，街道两边的树早已披上了黄袍，而小区盛开着各色的菊花，非常好看。
女娃敲了半天门，防盗门才打开。老头满头白发，面色褐红，腰板直挺。
女娃介绍说，黎总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你，让我给你找了个家政人员。黎老头打量着女孩和菊，漫不经心，有搭没一搭，轻飘得如一缕烟，风吹即散。
女孩交待完离去，菊站着等待老头指令。老头什么都没说，双手背着走向晒台。菊试探着问，你现在有什么活让我干?老头怒气冲冲地说，你来前为什么不给我打招呼，经我同意吗?菊涨红了脸，毫不示弱地说，黎总交待过，要……老头打断她，这里我说了算，你给我立马滚蛋!菊顿时气坏了，现在她豁出去了，黎总给我发了这个月工资，我就得给人家干满一月。老头脸色铁青，你现在就滚蛋!
菊急中生智，对老头吼，黎总让我来的，她让我走我就走。老头气呼呼地说，我现在就给黎红打电话。老头四下瞅瞅，从沙发的角落摸起。他拿着手机却没拨，好像忘记了号码，想了半天，丢在沙发上，不满地吼道，她就是有钱，把老爸不放在眼里!最后，老头摞下狠话，干满一月，你就给我滚蛋。到时黎总说怎样就怎样，她声音不高，话里却带着骨头渣子。老头显然被硌着了，褐红的脸弹了弹，皱着眉说，你说话得算数，赖着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五
菊每天拖完地，就出去买菜，然后走进厨房做饭。老头不是她想象的刁钻古怪，只要喊黎主任，他就会和颜悦色，态度好出许多。
菊围好围裙，问他想吃什么饭，他说随便。菊想着他是陕西人，甭问肯定喜欢吃手擀面。她从面袋内用小碗舀出两碗面粉，倒入脸盆，加水搋面。面搋好后，她把面拿出来放在案板上揉，然后用擀仗将面擀成薄片，再用刀把面片剺成细面。炒好下锅菜后，再把细面放入沸腾的开水煮好后捞出，将下锅菜倒入盛满面条的碗中，浇上油泼辣子蒜蒜水。
菊做的手擀面，老头抹抹嘴巴，不止一次夸说她做的手擀面味道好，好久没吃过如此筋道的面了。他让菊每天都给他做，渐渐地，老头对菊的态度好了起来。
一个月后，老头给女儿打电话，称他对菊很满意，让女儿给她增加工资。眼看着银行卡的数字，她满面春风，可想着两个光葫芦要在县城买房，满脸的笑如狂风中的秕谷，陡然间无影无踪。
六
那天下午，老头像玩彩票中了大奖似的，满脸笑容地说，他今天特别高兴，自己买的股票翻了一倍，净赚一百一十五万元。为了感谢她对自己两年多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决定奖励她十万元。菊听了眼前闪了一道金光，眼睛瞪得跟鸡蛋似的。我的乖乖，无缘无故得到这么多的钱，可把她吓晕了。
老头让菊晚上做几个菜，庆祝一下。菊做个排骨汤，炒了三个热菜，全端上桌。老头落座，菊给两个玻璃杯倒满酒。两人端起酒杯，互碰了一下，老头兀自干了，菊也一口灌下去。工夫不大，菊的脸像猴屁股一样红。
菊去卫生间洗了个澡，白晃晃的她立在几米远的地方。就这样，一切不该有的事情发生了。完后老头迅速穿好了衣服，菊仍白晃晃地躺在床上。他催她，她坐起来，泪流满面，却没有穿衣服的意思，只是将床单披在身上。他说既然你已经成为我的人了，那我就要对你负责。这样吧，我给你五十万，你和你老公离婚，咱俩个过。
菊黑个脸，像灶洞钻出来的，吼叫道，不、不、不，老牛吃嫩草，想得美!老头嗤之以鼻，你也别装正经，说起来你是个老媳妇，男女之事什么不懂，随你吧!我再重申一次，跟你老公离婚从了我，给你五十万补偿金。如果不同意，立马走人。
菊像吞了热元霄似的，嗫嗫嚅嚅地说，给我一星期时间，容我好好想想……
七
十天后，菊回到了老家，见到了他。菊开门见山，直切主题，咱们离婚吧，我给你五十万元。
猝不及防，他被炸蒙了。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你是在开玩笑吧?菊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注意到她的嘴唇外侧蹿出米粒大的疱，又恼火又心疼。菊平静地说，离了，对谁都好。他气呼呼地质问她，那老家伙是不是糟蹋了你，我也告他，让他坐牢!菊直接把话挑明，恰恰相反，他对我很好，比你强得多。
他两眼发红，冲上前去，扇了菊两个耳光，骂道，你这个臭婊子，去死吧!我不会和你离婚，你的美梦无法得逞。菊豁出去似的，从包里掏出一条金项链，然后是金戒指、金手镯、玛瑙手链、珍珠项链，冷潮热讽道，这些你能给我买吗?
他眼睛发花，脸硬如石。菊发狠道，我和老头睡了。一听她的话，他的脸渐渐转青，青中又有一斑驳的紫渗洇，仿佛那不是脸，而是被戳破的颜料袋。
菊回到了省城，在白宫城和老头公开住在了一起。她已给他把话挑明了，不管他怎么闹腾，他们终久要离婚。果不其然，两个月后，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获得了五十万的补偿金。
他用三十五万元钱在县城买了套房，算是大儿子的婚房，又寻思着借点钱，为小儿子再也买一套房。那天下午，他买了半斤猪头肉、半袋子花生米、一瓶太白酒。大口灌，他想把自己灌醉。酒瓶空了，他并没有昏睡过去，兴奋得手舞足蹈。他歇斯底里地骂道，臭婊子，把爷爷甩了，和那老东西鬼混，将来不是让车撞死，就是患绝症病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