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树枝的缝隙,可以看见一座石碑,隐隐约约的。石碑在树叶之下,即使走到近处,粗心的人也很难发现。再往右边是一堵墙,墙右面就是小区的广场。现在是中午,阳光正浓,广场上的锻炼器械上有两个小孩在玩跷跷板,一个老头在扭腰,石头凳子周围坐着一堆老头,其中两个在下棋,其他人在围观。
那个女人出现了。
连着三天,这个烫着大波浪长发身材曼妙的女人总是这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穿着高跟鞋,时髦的风衣,一个人在广场中间,很优雅的展开双臂,似乎和着华尔兹,有节奏的旋转,她的脸上笑意盈盈,灿烂如花。
我把望远镜的焦距扩大,总能感到在她空荡荡的怀抱里,可以将我的身躯填补与她共舞。她转着圈,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大,我看见她轻飘飘的从几个下棋老头地方飘过。
她侧着脸,看着我的方向,似乎一眼透过窗户,能看见我拿着望远镜在偷看她,她看的眼神迷离而诱惑。此刻,她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高歌一曲,虽然有五百米远的距离,我却丝毫听不见她在唱什么。
我赶忙收起望远镜,将窗帘狠狠地拉上,匆匆离开了最北边房子。
我家在十四楼,小区最北边的一栋,接着后面是八车道的大道,往北是一个不知什么名字的园子,里面郁郁葱葱,树木间有一座仿古式的建筑,不知什么单位,常年不见人影。偶尔能看见轿车进进出出,对了,去年夏天附近有个地方地震,政府曾一度将这里划为避难区。然后再往北,是一条东西走向的马路,两车道。马路再北边,就是帝欧园小区,大门也不气派,四周都被不高的围墙围着。大门里面是小区的广场。在小区西边围墙之西,是一片不高的小树林,我就在小树林靠着帝欧园的围墙下,透过树枝看见那块石碑的。
我在大学三年级开始准备考研,目标院校是西南财经大学。不得不说,我资质平平,特别是高数,几乎没有什么感觉。浑浑噩噩的没有考上,在家待业一年,专心考试,如你所料,我经过奋斗后勉强进入面试,当时全家高兴了一阵子,那天我爸爸陪我坐高铁去的,结果面试英语口语一塌糊涂,致使一年的辛苦付诸东流。后来全家劝我考公务员,我辛苦考了两次,一次笔试没过,一次面试没过,面试那次仅差0.02分。在以后,我失去了所有兴趣,每天无所事事,好在父母都是老师,家里收入还可以让我闲在家里无所事事。
在这期间,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差,动不动就摔东西,后来母亲也阻止不了,我要是和他顶撞几句,他就破口大骂,甚至动手打我。每次我都跑到刚刚交工的这座房子里,把自己关在北边的小屋里,思考人生的失败,彻夜难眠。
我割腕过一次,被诊断为抑郁症,有时候躯体化,身体不停的发抖,吃饭时手里拿着筷子,对着桌子上下抖动,手指反而越来越紧,直到筷子折为两段。父亲开始有所收敛,带着我去市里看病,不再对我有所要求,也能忍受了邻居和朋友的非议,同事的不屑或者虚情假意。
每天我同他们一起出门,他们去上班,我骑着自行车去新房里,打扫屋子,擦拭玻璃,在手机里看各种视频,在厕所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这种日子空虚又无聊。
一天晚上,我路过一个超市门口,那里有人放着一个长筒望远镜,招呼过往的顾客来看月亮,看一次十元。我突然觉得好玩,就看了一次。我看到月亮上的坑坑洼洼,它高悬天空,死寂无声,在那些沟壑之间,我突然看见嫦娥翩跹起舞,玉兔在桂树旁边游玩跳跃,立体又真实。
仿佛发现了新大陆,那晚我跑遍小城的所有大大小小的店面,终于在一个胡同里买杂货的门面里,找到了一个卖望远镜的,老板是一个穿着斯文的胖大叔,他热情给我介绍这个材料独特的望远镜。
小伙子是科技工作者吧。
我没有说话。
他将望远镜擦拭了好久,仿佛在擦拭一件尘封了好久的古董,直到一尘不染,喜盈盈的卖给了我。
后来我就在家里拿着望远镜四处窥探,发现了那块石碑,在多次的观察后我知道了,每次只要看过那块石碑然后望向帝欧园的广场,那个长发波浪妖娆美女必出现,她有时候跳舞,有时候唱歌,有时候穿着不同的衣服在广场一本正经的说话。我怀疑她是个演员。
第二天中午,我拉开窗帘,透过树枝的缝隙,看见了那块石碑,对着广场,静静等那个女人的出现。周围环境如常,那个女人在一点四十分左右突然出现,这次她披头散发,神情痛苦,不久后面过来几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棍子,匕首,绳索。女人摔倒,被一个大汉抓住头发拎起来,她痛苦的嚎叫着,其他人开始对他拳打脚踢,用棍子击打她的身体,她的脸痛苦扭曲变形。她跪下来,做着求求他们的表情和动作,我注意到周围那些老头老太和小孩,他们冷漠无情,看都不看她一眼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快乐的表情和女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刺激,拨打了110,告诉警察对面发生的事情。我自己亲自下去到帝欧园,被保安拦在了外面,不久警察来了,他们进去在广场看了看,周围安宁祥和,他们看了监控,一切正常,没有什么暴力和扭打。我被警察教训了几句,满脸疑惑的回到自己家。
又过了一天,我和父母在家吃过饭,骑自行车来到新家的时候,特地路过帝欧园边,那片小树林已经被铲平了大半,在半围着的铁皮墙中间,写着“秀山滑雪场”,这里要改造成娱乐项目了。我跑到和帝欧园相邻的墙下面,找到了那块石碑,仔细上前看了看,那是一块黑色白边的青石碑,年代古老久远,上面刻的字是篆书吧,象形又繁体,我认不清楚。我想搬动它,发现它根基很牢,以我所有力量晃它,它居然微丝不动。
回到北边房间,拉开窗帘,用望远镜,透过树枝的缝隙,我又看到那块石碑,然后望向广场。此刻那里没有什么人,几个流浪的猫在觅食,两只挣脱绳索的宠物狗在交项。除此之外,石墩子的棋盘上飘落数片树叶,宁静有落寞,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我在百无聊赖中,望向三单元的四楼。
有人拉开了窗帘,天,一头大波浪的美女,张开双臂像要拥抱我似的打开了窗户。然后她转身回去,我看到了她家的客厅。我对这个房间的布局很奇怪,这是朝南的方向,按理应该设计为卧室和阳台。她的客厅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种大小粗细的管子,客厅里没有沙发,她却悠闲的坐在上面,就像坐在沙发上,她起身用手在对面的墙上抹了一下,墙上出现了一块屏幕,此刻正播着电视节目,我看到大概是综艺节目,两队人在激烈的争论着,主持人头顶的上方,有一行大字“文革是否存在过”,女人对这个话题好像不感兴趣,她对着屏幕指指点点,墙壁上出现了六个窗口,上面播出不同的内容。整个客厅科技感十足。此时,一个男人从房顶的粗管子掉了下来,拉上了窗帘。
有了这个地址,我很兴奋,马上注册了个外卖员工。不久就接到第一个单子,点的市区中心的一家快餐店点的米线,送达的地址就是帝欧园。
我飞也似的骑着电动年,等了一百八十秒取了米线,进了帝欧园,路过三单元时,上了四楼。四楼有两户,我看向的位置应该为东户。我按了一下门铃,没人反应,于是又按了一次。这次里面传出一个老奶奶的声音,她颤巍巍的问:“谁呀?”接着是孩子的咿呀声。门被打开了,迎接我的是一个农村老太,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吃着手指天真的望向我,客厅里凌乱不堪,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在安静地摆放玩具,全然不是我看到的样子。
我出来时看见大型的推土机把那片小树林又整理了一多半。
此后两天,我因为忙于送外卖,开始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心情愉快起来,没有看那个广场。
第三天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窗前,拿起望远镜,看向石碑,这次已经没有了树枝的遮挡,清晰地看见两名工人正将推土机挖出的石碑朝一辆卡车上移动。帝欧园的西邻完全的变成了平地,好几台推土机在附近忙碌地作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