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剧本

【春秋】昨夜星辰

作者:爽秋的枫叶   发表于:
浏览:217次    字数:17626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8889篇,  月稿:3

  (一)

  夜深人静,二娃和阿英头挨着头腿压着腿,辗转难眠。

  窗外,青靛靛的夜空繁星似锦,金河波光粼粼,位于金河畔半山腰上的青枫坡笼罩在广袤无垠的星河里。

  鸡鸣两省四县,“一天三只机”,是二娃与五湖四海的工友神侃时夸赞家乡的神来之笔。这不,媳妇阿英就是冲“一天三只机”才跟随他从中原某地远嫁而来。当然,阿英在闻过两省四县雄鸡的豪鸣后,眼泪汪汪地饱尝“一天三只机”的冰冷和无情。

  她脑海里的“三只鸡”与青枫坡的“三只机”差异极显著,这是三种金河沿岸二半山区普通人家必备的生产生活工具,即洗红薯用的戳箕、洗菜用的筲箕、挂吊锅用的木构——升降机。

  阿英每天对着“三只机”发愁,金河沿岸旖旎的风光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她追悔莫及,心绪惆怅,时常吟诵“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仿佛她比南唐后主李煜更加悲伤百倍。

  猛然间,她就会红涨着斗鸡脸,眼睛鼓得像三星堆那尊出土文物,用家乡方言痛骂二娃——“掂你类皮儿牛吧,你个半生子不熟类”。

  二娃自知理亏也不大敢犟嘴,就用手轻描淡写地指着门背后的戳箕、灶台上的筲箕、火塘上悬挂着的木构,不温不火地反击:“我说的‘一天三只机’,有多无少,有多无少!”

  阿英除把“掂你类皮儿牛吧”放大一百分贝“鸡鸣两省四县”外,更别无它法。因为,她的“七寸”已被二娃捏稳了,老大学齐天大圣孙悟空踢打铁扇公主的肚皮般踢打过她几次了,痛得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这样,几年间阿英与二娃像月月兔生养下三个妹娃和一个带把的幺儿。如今,老大能背筐,老二能唤狗,老三常在床上尿“地图”,因幺儿肩负传宗重任就天天掮在阿英的背上或像只袋鼠吊在她胸前。

  看着带把的幺儿吐泡泡玩,二娃像吃了观音岩上的野蜂蜜一般满心欢喜。

  然而,岁月不饶人。阿英精致的脸部皮肤已被岁月勾勒出数道波纹,眼袋能装下一潭清水,曾坚挺如磐的“两座山峰”像遭受恶霜横扫后的丝瓜倒垂着晃晃悠悠。

  天亮后,二娃和阿英强打起精神集合队伍,老大背包、老二牵狗、老三抱猫,一家人手忙脚乱把所有能搬或能抬的破盆烂罐一样不少搬到公路上,就眼巴巴地翘首以盼从乡政府出发且悬挂着大红花的易地搬迁专用卡车。

  (二)

  山村的早晨异常空寂,唯有两只老鹰在深蓝色的天空展翅翱翔。

  二娃户属青枫坡村建档立卡易地搬迁户,他们的左邻右舍都已先后易迁到距离城区不足五公里的“小康村集中安置点”。

  他家是最后离开青枫坡的易迁建档立卡户,却不是留守村庄的最后一户。

  村里有几个脚勤手快的致富能手靠自力更生和艰苦奋斗盖起了二层小楼,对标“两不愁三保障”已不符合建档立卡标准,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过去总蹲在墙根晒太阳的某些人“挪穷窝”,这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然,某个彪悍的男人酒后总要把怨气出在自己婆娘身上,怨她不学月月兔生上一窝又一窝,即使没吃没穿饿不死也总比现在强,毕竟那是位于城边、不要钱且价值几十万一套的高楼,比之自己辛苦打拼十年才修起的这幢二层小楼气派百倍千倍!

  那一个个胸前吊着两个瘦刮刮丝瓜晃叮晃咚的婆娘,则把男人们的怨气统统转嫁到女儿们身上,怨他们不早嫁人学月月兔生上一窝又一窝,哪怕饿死困死也行。

  天呀,这叫什么话,正应了那句乡谚“不是那个人,不进那户门。”

  说来奇怪,金河沿岸人家的女孩子大都明事理,清浆白洗不用夸,还都吃苦耐劳,妩媚但不妖娆,遗憾的是他们中大多数人最起码的上学权利都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剥夺,他们的宿命就是长大后像牛马一样劳作,嫁人后像月月兔一样生产,当然,这或许正符合当下部分人口专家关于人口危机的解决路径,只是,有多少建档立卡户人口稀少呢?

  阿英心里清楚,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搬家,用媒体的话说是“挪穷窝”,干部们则统一口径“易地扶贫搬迁”。

  阿英心情忐忑,却十分乐意“挪穷窝”,因为每当上茅厕就有可能失足掉进浊浪滔天的金河成为无鬼冤魂,每上一趟茅厕她都要祈祷一次神灵保佑,这是她乐意易地搬迁的最直接原因。

  因为羞于启齿,她从来没向外人吐露一丝一毫,外人自然不晓得这个秘密。

  各级干部普遍认为她来自中原,见多识广,觉悟高、有远界,响应政策号召。

  二娃则认为他有权威,婆娘自然听他的话。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二娃于易迁有些心神不宁,他倒不担心上茅厕失足掉进金河,而主要担心一大家子人远离土地去到几百里外的安置区后,喝西北风都不定有保障?此外,二娃还有一块心病,是他听说易迁安置区里已有十多个中青年妇女跟人聊着抖音和快手置娃娃和自个男人不顾与他人私奔了,那几户人家现在乱了套,男人天天寻着帮扶干部吵,他们的理由是:“你动员我们搬进这个只有花草没有庄稼的安置区,我的婆娘在老家时乖得很,一来到安置区就疯上了,见天小短裙遮不住屁股,如今她跟人跑了,娃儿没人带,我不找你找哪个?”

  二娃当初就是看中阿英的美貌才编出“一天三只机”的典故,她现在虽然胸前已吊着两个瘦精精的丝瓜,但腰是腰臀是臀,只要稍加打扮就能迷倒一众男人,更不要说穿上条遮不住屁股的小短裙了!

  如今,阿英的美貌俨然像一把刀子插在他心里,他感到一阵阵后怕。

  是的,祖祖辈辈耕田种地,靠土地生存繁衍的人们,一但远离属于自己但事实上无法耕种的土地,这是多么令人焦虑和彷徨的事。

  然而,时代的洪流不可逆,老中医开具的方子尚且常人看不明白,更何况这是一群社会精英的处女作,且有一个个成功案例被广泛宣传,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如此这般“挪穷窝”谁也不敢置疑,否则,轻则脱层皮,重则就要被钉死在历史的十字架上。至于这个做法是否科学和遵从客观实际,那是没有战略眼光的人思谋的事,个别媒体正一路高歌安置区的土鸡子蝶变凤凰,文人骚客亦大兵压境采风激发创作灵感,以期创作出不朽的杰作,更有甚者扬言借此易迁故事将“红高梁”踩在脚下!

  因此,易迁几百里算个什么问题,农民种不了地有什么担心,人类不正在探索火星和月球吗,那一颗颗广袤无垠的星球还不够开垦?何况,安置区地处四线城市,到城里当个保洁员、营业员或大棚基地管理员易如反掌。

  要知道,都市里的千金和贵妇喜欢把时间消耗在涂脂打扮上,红唇黑眼是时尚和交际的刚需,谁还有心思做凡人扫地擦窗洗衣做饭,可神仙也要吃喝,这都是易迁群众就业的机会,怕什么,饿不着肚皮?

  可惜,山野村夫不懂得感恩,硬梆梆地怼了几次在安置区负责的那位女性副局长:“我们都找了十几个岗位,可人家都不要,或说个子矮、或说喂奶娃不方便、或说超龄。天呀,哪个娃儿不吃奶,哪个农民能退休。妈的,在老家八十岁的老头老太还要养两头猪种几棵蒜,不养不种吃秋风?”

  天呀,这哪是知恩图报。这是没良心,是中山狼,活该在金河边穷死饿死。

  这位副局长恨得咬牙切齿,脑海里反复酝酿这几句话,她要斩钉截铁地一吐为快?但是,一个副局长是通过炉火反复淬炼而结出的硕果,组织的关心和培养自不用说,于个人和家庭而言也不是件小事。最终,她把嘴闭合得像三峡船闸,这倒不是说她有多高的思想境界和个人修养,而是信奉好汉不吃眼前亏吧!

  (三)

  二娃和阿英带着四个娃住进属于自家的那套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安置房。

  孩子们异常兴奋、精神焕发,阿英也这间屋看看那间屋瞧瞧,唯独二娃像一具维拉斯雕塑呆立在阳台上一动也不动。

  他有心事呀,这倒不是说他马上想到务工就业这些与生计相关的事,而是阿英的美貌让他耿耿于怀。因为,他看到阳台下面的花园里就坐着两个穿小短裙的女人,其中一个是他们老家的邻居阿芳。

  搬进新居的第一周,老家的干部和安置区的干部就主动上门解疑释惑,怎么用燃气、怎么冲马桶、怎么洗到热水澡一样都没落下,这叫一切从头开始。当然,这与刘欢上世纪九十年代演唱《从头再来》的意境有本质上的区别!

  某一天,当二娃和阿英带着孩子们在安置区游乐场荡秋千时,阿芳穿着一条白花黑格的小短裙出现了。

  阿英马上与阿芳打招呼。

  阿芳一脸兴奋地走向她,并学外国人来了句“hello”。她的短裙随风起舞真个遮不住屁股,杏红色的内裤春光绽放,两个过路的男子使劲捂住嘴不知是牙痛还是咋的,总之,这一切都被二娃看到了。

  二娃没等阿芳与阿英说上两句话,就催阿英回家做饭,弄得阿英一脸发懵。

  阿芳打趣他进了城还是个土包子,说城里人都要十一二点钟才吃中午饭。你急什么急,是不是“想啊个”(男女房事)了?

  一句“想啊个”,让二娃毛孔孔直竖,因为阿芳在老家从不跟男人开玩笑,尤其是这类虽然含蓄但却十分露骨的荤话。

  他红着鸡冠脸,毫不客气地回敬阿芳:“想就想,关你什么事?”

  阿芳和阿英都感到很突然,没想到这个男人进城后心胸变得只有针尖尖那么点了。

  阿英也看到阿芳的杏红色内裤春光绽放,她脸巴子发烫,就偷偷瞅了一眼二娃,只见二娃正看她,两人就什么也没说带着孩子们回家去了。

  阿芳开始时有点不解,而后仰起头笑得声震屋瓦,还故意转了几圈,将若隐若现的杏红色旋转成“三锅庄”,她无比骄傲,但却丝毫不自豪,因为她的身材与阿英的差距太大,就像举重运动员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一个月后,安置区劳动力转移中心的仨名同志进了二娃家的门。

  阿英热情地给每一个同志泡了一杯茶。

  一位领导模样的女同志为拉近谈话距离,就想从夸赞阿英的身材和容貌着手。当然,这也是她看到阿英后的心里话,因为阿英进入安置区一个月来,没有再遭受过一天风吹雨淋,肤色明显白皙了许多,身段也更加阿娜,更奇怪的是她胸前那两个晃叮晃咚的“丝瓜”不见了,却胀鼓鼓地隆起两座小山包,这或许是安置区的水营养太过丰富的原因吧。

  当然,阿英身体上的这个反常现象着实害苦了一同前来的两名年轻男子,他们大学刚毕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始终低头看自己的鞋是不是合脚,那份腼腆样就如同相亲时见丈母娘一般,引得那位口若悬河的女同志冲他俩会心一笑,毕竟她是过来人。

  当这位女同志诚心诚意夸赞阿英漂亮和身材好时,二娃的心如刀绞,刀刀见血。他曾想把这个能说会道的女同志打出门去,但却惧怕那两个年轻力壮的男青年,因为,他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位女同志滔滔不绝的夸赞逗得阿英心花怒放,却让二娃痛心疾首,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和知道的,这或许叫做事与愿违吧!

  不过,自古就有入乡随欲的道理。二娃和阿英也不能例外。他们听从那位女同志的建议,就决定自第二天起到相应的岗位面试,毕竟他们不是易迁过来养老,一切都要靠自己努力,这也是全体建档立卡易地搬迁户应该明白的基本道理。要知道,自古以来任何帮扶都有个时间限制,一辈子都帮的不叫帮扶叫救助和兜底,换句话讲这同“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异曲同工。

  阿英选择的是家政服务,这个工种涉及面广,需求旺盛,加之她个人条件深得招工方偏爱,那位负责招工的同志仅问了她三个问题就决定录用她,并很快与她签定了劳务合同。

  阿英带着兴奋和自信走进了他的顾主家。

  这是南湖大道湖畔佳园小区里的一位业主。他的服务需求就是要家政员帮助打扫卫生,稍带做一顿中午饭。

  阿英的到来令这位业主很开心。因为,他过去找的几位家政员都是些粗手笨脚的女汉子,有时想说句话都显得无精打采。

  阿英并不曾知晓这位业主的心思,只是乖巧地做着她与保洁公司签定合同时约定的服务事项。

  看着阿英隆起的工作服,这位中年男子显然有些心猿意马,曾偷偷把目光锁定在那个必须把目光移开的地方,好几次险些把手提电脑扯翻。

  阿英尽职尽责地完成合同约定的每一道工序,就微笑着请业主检查验收并签字认可。

  当她转身朝这位业主走去时,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一幅墨镜,正在那痴心妄想。

  阿英暗自好笑,在家里戴个墨镜不是有病吗?

  这位业主好半天才验收完阿英的服务项目,画蛇添足地在那份业主确认书的右上角写上“非常满意,下次服务还请她!!!”

  阿英回到家里,发现二娃呆坐在公家送的长沙发上,情绪有点消沉,就随口问:“病了吗?”

  二娃微微抬起头,摆了摆。

  那怎么了,这样死气沉沉的?

  二娃愤怒地恶了她一眼算是回应。

  阿英没有心思吵嘴,因为人整个累得散了架,现在需要的是静静的躺一下。

  今天是周末,他们的大女儿主动担起做饭重任。她在厨房里听到妈妈回来,就赶忙蒸菜热菜,不一会就将饭菜端上了桌子。

  阿英感动得一把将大女儿搂在怀里,因为这孩子不过十一岁,按人家城里孩子的标准,正是父母捧着怕化了的年龄,早晚都要车接车送。

  阿英这时才发现老二和老三不知在哪儿,就问大女儿:“妹妹和弟弟呢?”

  大女儿回答,去阿芳家玩去了。阿芳家的小孩来约的。

  二娃听说老二、老三带着幺儿去阿芳家玩,就腾地一下跳起来,开门出去了。

  阿英累得实在没力气,就懒得过问。

  他们的大女儿却问道,要吃饭了,爸爸要去哪?

  还不及二娃回答,就闻电梯间门响了,仨孩子回来了。

  二娃二话没说就给老二一个耳光。

  二女儿不知是打蒙了还是咋地疆在那里,倒是三女儿哇哇地代她哭开了。

  阿英来气了,操着家乡方言冲二娃骂开了。

  大女儿赶忙去哄妹妹,让她别嚎。

  二娃也觉得自己有点神经失常,就在二女儿的头上摸了一把以示抚慰。

  然而,二女儿这一哭真叫人撕心裂肺,无论阿英和大女儿如何哄劝,她都哭个不停。

  如此,这顿晚饭只有大女儿一个人吃了几嘴,其他人都没有动筷子。

  小幺儿倒不是不吃,而是在阿芳家吃饱了回来的。

  当晚,阿英独自盖一床被子,蒙着头睡到天亮。

  醒来后,她摸到几个孩子的房间看了看,只见仨孩子像三只小猫一样一个抱着一个睡得甜滋滋的。

  她洗涮完后,给孩们准备下早点就出去了。按公司规定,她得每天早上八点二十准时到单位报道,接受当天的任务。

  她步行着走了一会,来到1路车站台,在那里等进城的公交车。

  公交车准点到达,她提前十分钟进了单位。

  一进门,经理就笑嬉嬉地与她答话“来了”。她赶紧回答“嗯”。

  经理手忙脚乱地整理束在腰上的紧身裙,波浪形褶皱把圆滚滚的臀形暴露无疑,她着实有些心烦却无可奈何,就漫不经心地对阿英说:“明天起你可以来晚点,你的班是固定的。”

  阿英不太明白经理的话,就接着问到:“那我今天的工作是什么?”

  经理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若有所悟,自言自语道:“本钱硬”!

  室内空气有些凝固,阿英就走向窗边随手推开一扇窗子,一股清新空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阿英不懂什么叫“本钱硬”,就在那呆呆地看着经理。

  经理扭着不太灵便的腰身,口红涂得像日落时分的太阳,标示女性美的地方却一马平川,小肚子倒隆得像梅里雪山。她随口说出“本钱硬”,绝不是社会学家的预言,倒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我们姑且不深究,还是骑驴看唱本为宜。

  湖畔佳园小区的那位业主昨天晚些时候打电话给家政公司经理,双方在电话里半开玩笑半谈工作,议定本年度他家的家政服务员就定阿英,服务费翻一翻,经理乐得屁股扭得象“熊出没”里的熊二,但或多或少有点点醋意,这或许是人性的本能吧。

  阿英再次按响湖畔佳园那幢小屋的门铃,她心无旁骛、心平如镜。

  门开了,还是那位西装革履的男士在家。

  阿英礼貌地说,很高兴为你服务。

  男士抬起手想比划个动作,但他似乎忘记该比划个什么,显得异常激动,他似乎不是在招呼家政员,而是面对初恋情人的再次相聚。

  进屋后,他马上倒茶、又削苹果,弄得阿英六神无主,不明白他们之间究竟谁才是家政服务员?

  阿英免为其难地接过他硬塞过来的苹果,对方的小手指不经意划了一下她的手背,女性的直觉告诉她其中的醉翁之意。

  她刚把苹果咬出一个月牙,他就从卧室提着一个精致的塑料袋走出来。

  他哗啦哗啦两下撕开塑料袋,取出一件衬衫和一条裙子。

  阿英倍感诧异,不知道他葫芦里装什么酒。

  他捧着衬衫和裙子朝阿英走过来,阿英本能地后退一步。

  他说,你今天什么活也不用做,只需要陪我说说话。

  阿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他把裙子和衬衫放在沙发上,对阿英说:“我想给女朋友买套裙子,但不知道尺码是不是合适,请你帮助试一下。”

  阿英感到难为情,吞吞吐吐地说你女朋友的身材你自然了解,应该穿得吧!

  他说,很久没见面了,还请你帮助试一下,请到隔别卧室换衣服。

  阿英虽然难为情,但又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拒绝,就拿上那衬衫和裙子进了应该是客卧的那间卧室,在反复确认门被反锁上后她才脱掉自己的衣服和裤子。

  她脱衣服时低着头,未曾注意到那道门旁有一面比自己高的穿衣镜。当她小心翼翼地穿上那件绣着古典花纹的蕾丝短袖衬衫时,倏地发现门边站着一个漂亮美女,她第一反映是这家女主人来了,就五魂丢掉三魂惊出一身冷汗。

  当她发现那是面镜子,里面的人是距离现实生活太过遥远的自己后,就静静地欣赏了一会镜中那位漂亮得有点让人不可思议的女人。反复品味蕾丝衬衫下若隐若现的两座山峰,她慢慢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妙漫的少女时代,更似进入电影《红粉佳人》的梦境。然而,这一切都只能是幻想,都已灰飞烟灭,当她天真地听信二娃喋喋不休且高谈阔论鸡鸣两省四县及“一天三只机”的霸气,就毫不设防地结束了少女的争鸣,二娃弹无虚发命中靶子,她就从一位娇羞的少女荣升为月月兔,并且稳产高产,忽略两次人为干预外,她在第四胎时终于生下一个白白胖胖带把儿的,圆了二娃延续香火的心愿,她在一个月明星灿的夜晚放开嗓子唱了一曲“我的太阳”,惊得两省四县的雄鸡“个个个,个个个”不知发生了什么,从此,青枫坡一带再没一只公鸡敢在半夜打鸣。

  她回味着过去憧憬着未来,却忘了自己试衣的使命。

  只听到卧室门“蓬蓬蓬”地响了几声,他没有透视眼焉能隔着门看到拟送女朋友的衬衫是否修身、裙摆是否包臀,就在外面猴急地问:“女士,穿好没有?”

  阿英这才一个激灵回归现实,连忙回答:“马上,马上,马上就好!”

  她三下五除二套上裙子,却忘记裙子的拉链在背后。

  她偷偷瞄了一眼镜子,臀的曲线展示得淋漓尽致和恰到好处!

  门再次“蓬蓬蓬”地响起来。

  她赶紧开门走出去。

  他站在窗边,右手撑着下巴,就好比艺术家在创作一部伟大作品,表情凝练,思绪翻飞。

  阿英走出卧室的一刹那,他惊叫到:“啊,女神”!

  阿英有些不知所措,就背转身,却不曾想裙子的拉链忘记拉上,酒红色的内裤春花绽放。

  他像初学炒股就巧遇牛市,心花怒放,身体的某个部分迅速嵌入膨胀剂,周身火烧火燎,他显些失控,真的好危险!

  阿英准备回卧室换下这套裙装,他却用吃奶劲强制自己不犯错,只是温婉地说,拉链是不是坏了?

  阿英这才反映过来没拉拉链。就反剪手去拉,无巧不成书呀,这拉链还就真个“坏了”,阿英怎么也拉不上。

  他二话没说,就冲了过来,并决绝地说我来。

  阿英只得由他弄,毕竟自己后脑勺没长眼睛,这拉链又死活较劲!

  他食指在内拇指在外,反复上下使劲,好半天才把拉链合到位。

  当然,阿英虽然后脑勺没长眼睛,但她的交感神经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指在自己的内裤上划动,女人的本能亦被微妙的刮划感激活,但她始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正自己后脑勺没长眼睛!

  阿英抑制住无人知晓却早已荡漾的潮水准备脱下这套裙装,但他死活不准,并神经质地念叨:“别脱,别。”

  阿英感到惊愕,却并不害怕,自己早就是只月月兔!

  他解释道,你穿着很合身,就送给你吧。

  阿英拒绝道:“这不可以。”

  他强调,真的,你穿上很漂亮。

  阿英坚决要脱下,并坦诚自己的身份和工作不适合这套裙装。

  他不置可否。

  阿英返回先前换衣服的那间卧室并反锁好门,把这套漂亮的裙装从自己纤细且风韵十足的身上剥离,换上了自己那身普通的工装,然后把衬衫和裙子分别折好装进那个精致的塑料袋子。

  阿英将塑料袋放在沙发上,随手清理了一下零乱的书籍。

  为省两元钱,她徒步走回家。

  门开的一刹那,一股青椒炒土豆丝的清香扑鼻而来,她们的大女儿正在厨房准备晚饭,作业本整齐地叠放在小小的书桌上,阿英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是夜,阿英翻来履去,二娃则睡得雷吼山叫。

  她脑海深处交替呈现自己穿着那件修身衬衫和包臀裙的倩影,还有后脑壳没长眼睛看不到的那一幕,虽然令她多少有些反感,但却让她有点难言的兴奋。

  那是自己吗?她反复思考。她虽然打小就向往理想的生活,但现实是“一天三只机”比什么都冷酷。虽然政策好,他们挪了穷窝,且住进宽敞明亮的易迁安置小区,但现实是二娃和她必须每天保证有活干,否则,一家六口就要饿肚皮,那样将会比在青枫坡的农村还惨,也辜负了国家易迁扶贫的良苦用心。

  的确,土能生万物,只要人勤劳就能从土里刨吃刨穿。在这水泥钢筋的高楼里,纵然生命力最强的非洲荒漠上的植物也休想冒个头。

  阿英有心事,但又不能与二娃说。要知道,二娃如果晓得她穿了露出腿把了的包臀裙,那不晓得会发生什么?

  她敏感的神经告诉她,湖畔佳园那个人有点危险,但这样的危险别处就没有吗?

  她反复思考明天是否请经理换一个工作地点,但究竟找不出个合理的理由,由她吧!就这样反反复复拉锯上几十个来回,东方已经泛出鱼肚白。

  阿英还是提前十分钟到了家政公司,但经理依然比她早,已经在那里扭起了水桶腰。

  经理见到她,就做了一个放松运动,停止了扭腰,并把阿英叫到经理室。

  到了经理室,经理仰慕地看着她,把她弄得六神无主,全身都冒出鸡皮疙瘩。

  随后,经理把两套衣服摆在她面前,说公司为了提升企业品牌形象,决定对派到一些高端小区从事家政服务的员工进行品牌化包装。

  阿英不懂什么品牌包装,但明白要换工作服了。

  经理打开其中一个塑料袋,拿出一件精致的蕾丝短袖衬衫和一条有些眼熟的包臀裙,并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说这套合身。

  阿英有点纳闷,但又不敢问衬衫和裙子是哪来的?

  经理心中有数,就绕着弯子说,做我们这一行不仅能拖地、擦窗、煮饭,最关键的是要能满足客户的个性化需求,毕竟任何事你不做别人还创着做哟!

  阿英感觉这最后一句话好像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

  是的,任何工作你不做别人抢着做,毕竟十四亿多人口哪个能不吃饭?

  于是,阿英按经理的要求换上了这套工装,她特别注意拉上裙子的拉链,因为这里曾上演过一曲不可告人的小插曲,那是多么令人脸红心跳的事呀!

  就这样,阿英来到湖畔佳园上班。

  敲开门,他并不感到吃惊,只是让她先把业主验收单拿去先签字,说他要整理一份资料,一会走时不要打搅他,关上门就好。

  阿英仔细看了看他签的名字——庄劲。

  她按照服务条款一一做着,奇怪的是他今天不曾与她说一句话,这倒着实令她有点好奇。

  她推开昨天试衣那间卧室门,心脏莫名其妙地加速弹跳。她故意把门推了虚掩着,那个穿衣镜里已然出现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美女——山峰挺拔、曲线含蓄,如果把镜中人印到海报上往大街某个广告牌上一贴,不说百分百回头率,至少也会有若干男子偷偷地把嘴对上去亲一口或捏一把。

  她尽职尽责完成合同约定的全部业务,本打算给庄劲打个招呼,但想到她进们时对方已有交待,就静悄悄地离开了。

  因为穿着这身漂亮的工装,她不打算走那段尘土飞扬的土路,担心一不小心弄脏衣服,就在湖畔佳园小区旁的公交车站上了车。

  公交车上并不算挤,但坐位上都有人,她就找了一个相对空的地方站着。

  到了土路那一段,公交车颠簸得厉害。车里面你撞我或我碰你都属正常。就这样,她身边摇来晃去间多了几个人。因为这段路确实太糟,驾驶员不停地把这条路的先人骂个遍。其间,张三的肩膀被李四靠痛了,王二的屁股被赵四撞歪了,不一而足,但谁都没怨对方,尤其是女同志就更不好意思说了。

  就这样,阿英在一颠一簸中总感觉自己的屁股被什么东西顶着,但她又腾不出手去摸或移开身子,毕竟这是公交车,而不是豪华公务仓。

  好不容易走完这段两公多里长的土路,公交车才一身轻松地穿行在柏油路上,车里的乘客也能保持身子不歪不倒,谁跟谁也再不允许撞到胸或碰到臀。

  阿英于是腾出手摸了摸裙子,她的脸红得比斗鸡的冠子还红,但她不敢声张,因为她身后此时已空无一人,这当然是一起极不文明的行为和猥亵事件,但嚷出去于自己有害无益,她只好愤愤地等待着下一个站点早点到。

  自此,阿英凡坐这趟公交都要走过这段土路才上车,因为她实在无法忍受那份莫须有的烦恼。

  阿英穿工装上班快一个月,同事总在背后议论什么,每当她出现别人就作鸟兽散,因此,她始终不知道大伙在议论个什么。但奇怪的是,经理有意当着众人宣布阿英必须穿那套工作服,这是展示企业品牌的需要。

  二娃起初看到阿英穿那套尽展女性美的工装时发了火,他马上把阿芳和阿英放在一起骂。

  阿英委屈地说,这是公司发的,不穿就不能工作。

  二娃不信,就于第二天一道去了阿英工作的家政公司。经理和气地说,阿英穿这套工装是根据公司品牌发展的需要。再说,你到银行、电信那些企业看看,哪个女同志不是穿这样的裙子,这是城市,不是你们青什么坡来着?

  二娃赶紧补充,叫青枫坡。

  经理嘻嘻笑道,那你怎么不一辈子在青枫坡,跑来这里做啥?

  二娃把脸一扭,无可如何。

  经理就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并哈哈哈地笑道:“担心这么漂亮的凤凰飞掉,那赶快挣钱去,要不你养不起,别人争着养。”

  阿英本想笑,但看着二娃苦着个脸似要哭,她本能地收住笑,并识趣地说:“我都是个黄脸婆,按照山里人的话讲是月月兔,送人都怕没人要了!”

  经理和阿英都笑了,唯独二娃苦着脸走了。

  二娃明事理,自那天以后他就不再把阿英和阿芳相提并论和放到一起痛骂。当然,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他故意躺在沙发上偷偷地观察,发现阿英穿的裙子下面是锁口的,那条粉红色内裤绝对不会外露一丁点。

  不过,二娃的自信随着阿英穿上这身工装而与日俱减,因为,从世俗的审美角度看阿英配上这身服饰可以或赛过很多影视明星,这个时代又太疯狂!

  (四)

  二娃试过十几个岗位的工作,但没有在一个岗位待上三天,或是他自己觉得吃不消主动离职,或是用工方万般找茬。

  易迁到安置区后,二娃并未尝到“挪穷窝”的快乐,反而产生了莫名的恐惧,每当八元钱吃碗米线肚子还叽叽叫时他就想到青枫坡那一片玉米或红薯。起初,他确实担心阿英穿上小短裙会给家庭带来变故,所以没心思找工作,甚至偷偷跟在阿英身后监视过几次。后来,当他袋子里的钱一天天少下去,眼看抽烟都成困难了,他才慌了神,以至于不看用工企业的招工条件就四处应聘,当然,少部分用工单位也存在骗取稳岗补助的问题,不论你工作得如何,他都有法子让你离岗。

  就这样,二娃一直没有找到固定工作,当初的担心变为现实。

  他耍横,毫不讲理地拦下安置区某部门一位女同志大吵其架。他吵架的理由,是他看到那位女的穿着一条招蜂引蝶的小短裙,似乎他也是蜂或蝶一类的同伙,见着小短裙不去嗅嗅是香或是臭就心痒痒。妈的!

  这位女同志刚入职不久,性格有棱有角,才因某件事被分管副局长批评得体无完肤,她本想走出办公区透透气,没曾想就遇上这么一个瘟神。

  她以为二娃耍流氓,没等他拉弓,她已放箭,连珠炮把二娃彻底炸懵。小短裙在水蛇腰上跳跃,二娃却什么也没看到。

  他想立刻钻入地缝缝,但水泥路面哪这么容易找半条缝。

  按照规定,易迁户所在乡镇的干部是他们的娘家人,安置区各部门的干部是他们的婆家人。当然,就中国社会总体而言,娘家人肚量大,即便大吵大闹也容易和好,这是遗传基因使然。但是,婆家人则不同,只需鸡毛蒜皮的小事翻上一次脸,或许就终生成为冤大头,至少面和心不和或结下梁子。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位刚刚还受领导气的女同志顿时神采飞扬。但是,安置区里已经炸开了锅,围观起哄者人山人海,安置区某位领导听闻后从城里起就把汽车当火箭开,一路闯红灯——他要赶去灭火!至于交通违法那档事,只好等把火灭了再去研究,这也算是高风亮节吧!

  此刻,安置区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看热闹的拼命起哄,几个二杆子巴不得有人再浇两桶汽油,这火不算大。当然,不乏一些男人想借机饱餐似地欣赏这个穿着小短裙的女同志,她的线条让一些人神魂颠倒,只是都惧怕家里的那位门神而不敢造次,更不敢像二娃这样大胆地把她拦下。

  这位领导下车后两把将围观的人群拨开,当众把部下严肃地批评教育了一通,责令她写检查。

  她嘴里叽叽咕咕:“你很,你是亲人的亲人,我向你学习,你怎么做我怎么做,你能把他们捧上天,我就把他们含进嘴里”。

  妈哟,这与轰轰烈烈的时代精神相去甚远,更与媒体渲染的基调大相径庭,同事都为她捏把汗,却都有些愤愤不平——易迁户是爹,我爹是别人的爹,只要他们有事就是自己的爹马上咽气你也得先处理完他们的事,至于咱爹是否咽气那要看他的命!至少咱爹得理解儿子或女儿,谁叫你不当易迁户?

  (五)

  二娃自打吃了败仗,走路就不再敢东张西望,也无心管哪个穿小短裙,妈的,露个屁股就了不得,老子的屁股还不给她看呢!

  但是,二娃的工作越来越难找,几家用工企业一听他说名字就马上谢客,没有什么原因。

  就这样,他整天东游西晃,不是看别人下盘棋,就是聚在某个角落赌上一把。

  阿英不知道二娃参赌,只是奇怪自己预备给三女儿上幼儿园的三千元钱怎么都找不到,她以为自己忙晕了,也没往心里去。

  不错,这三千元钱被二娃拿去耍赌。

  安置区某户人家俨然成为赌馆,男人赤膊、女人露腿,或蹲或站,把个客厅当成娱乐室,你三十他五十赌资有多有少,输赢只在一刹那。

  二娃和阿芳挤在一起下注,阿芳的小短裙一扇一扇,把他弄得六神无主,连下三注都输了,阿芳却连赢三注。

  二娃有点生气,就伸手拧了一把阿芳的大腿把子——细皮嫩肉滑溜溜的。

  他的手还没从阿芳的腿把子上移开,阿芳已大喊抓流氓。

  阿芳的几个表兄弟都在一旁赌钱,听到这叫声就扑了过来,不容分辨先把二娃打翻在地。

  其他人赶忙劝解,担心把事闹大自己参赌也要受罚。就这样,在一群赌棍的调解下,二娃赔偿阿芳两千元,大家互不纠缠,也不准任何一方报警。这是安置区里群众自发处理最为及时的一起纠纷,但不应该鼓励和嘉奖,我们为他们感到脸红!

  二娃把阿英积攒给三女儿的报名费败光,并受了些皮肉之苦而躲回家。

  阿英下班后问二娃是否看到积攒给三女儿报名的钱放在哪里?

  他把头夹在胯下,一言不发。

  阿英似乎嗅到点什么味,但她还是翻这翻那找钱去,因为,幼儿园已通知她带孩子预报名了。

  二娃没有钱,又找不到工作,他开始学坏,就动了当小偷的念头。

  二娃不吱声,阿英又找不到那三千元钱,她心如刀绞。

  第二天,当阿英正在湖畔佳园另一户业主家干活时,听到那家老太太说今天早上一名易迁安置区的男子因行窃被便衣抓了个正着。

  阿英在心里骂,丢先人,政府花大力气把你们搬出来当贼?

  做完这户业主家的活,阿英才去了庄劲家干活。

  他和庄劲已经熟络起来,彼此间偶尔开个小玩笑,但都十分得体。慢慢地,阿英发现庄劲是位很有品味的男人,而且创业也比较成功。

  今天,他进屋后就把在隔别栋做活时老太太说的话讲给庄劲听。

  庄劲摇了摇头,表示不可理喻。

  阿英气愤地说:“易迁户做贼,真的是丢大家的脸,该判死刑!”

  庄劲向他噜了噜嘴,轻描淡写地说:“易迁几百里地,几万人挤在一起晒太阳,既无土地可种,又无稳定工作可做,这样的安置也太疯狂。”

  阿英无言以对,但她既恨这个给易迁户们丢脸的人,又对庄劲的话感到分量十足,更主要的是二娃不就一直没有找到工作?

  阿英是在安置区门卫处得到通知,说二娃在公交车上行窃被当场抓获,现已被刑事拘留。

  她低着头走进电梯。

  幼儿园催她带老三报名,但她没说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

  坐在沙发上,她感到十分无助。

  大女儿放学后见妈妈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就主动去淘米做饭,这是一个十分懂事的孩子。

  晚上,当四个孩子围着她问爸爸去哪了?阿英就撒谎说他到外地找工作去了。

  阿英肩膀上的担子不用说太重了,别的不讲,老大、老二上学去后,小幺儿就只能让老三带着,可老仨才到上幼儿园的年龄呀!

  这样显然不行,可怎么办呢?

  她一边做活一边焦虑,但总找不到个好的办法。

  这天下班后,她进得家们,却发现家中坐着几个安置区的工作同志,其中一位女同志正在厨房炒菜,她感到很诧异。

  这时,老三和小幺儿都添着棒棒糖向她跑来,嘴里哇啦哇啦地说着,她一句也没听清楚。

  这时,一位领导模样的男同志站了起来自我介绍,并分别介绍了其他几位随行人员。

  至此,阿英才弄清楚这是婆家人上门来给她提供帮助。

  是的,雪中送炭,无论谁都会感动,何况这是些与自己毫无半点亲或戚关系的人。

  阿英把头抵在膝盖上,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安置区有关部门收到公安机关交换的意见后,启动了帮扶计划,首先是把阿英的三女儿送到某幼儿园全托,大女和二女都协调在学校吃过晚饭才回家,至于那个带把的因为还不到托管年龄,托管有一定困难,需要继续商讨对策。

  阿英向安置区的几位好心人表示了由衷的感谢,并发自肺腑地地说:“感谢党,感谢政府!”并表示,幺儿由她带着打工。

  就这样,阿英每天带上幺儿前往固定的两户业主家做活。好在,这两户人都很和善,庄劲还特别给她的孩子准备了些吃的和喝的,另一户的老太太也把孙子玩的毛毛熊给她的孩子玩。当然,阿英对这两户人都守口如瓶,她无脸告诉他们自己的丈夫正在看守所等待法院判决。

  年末,庄劲递给阿英的小幺儿一个红包,这孩子拿着就往嘴里送,阿英想退还都退还不了,只好红着脸看着庄劲。

  庄劲也没多说什么,只说给孩子点压岁钱,你不要介意。

  天气微寒,阿英穿着厚外套,身体的曲线被隐蔽,但她一激动胸口就一耸一耸的,弄得庄劲脸发烫心发慌。

  除夕前一周,阿英收到了法院的刑事判决书,意味着三年内他们一家人不可能团聚了。

  阿英躲在房间里暗自流泪,她怕被孩子们看到。

  按照公司规定,春节前她还需去给湖畔佳园的两户业主各打扫一次卫生。

  腊月二十四那天,天气突然转暖,一大早就见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银钩式的月亮还在天边守望,初升的太阳已经光芒万丈,冻疆的树枝纷纷抬头扭腰,还没完全枯死的小草抖擞起精神,几只喜鹊在小区的草坪上闲庭信步。

  考虑到今天是传统的除尘日,阿英准备给庄劲家彻底打扫一下,这是除旧迎新的开始,穿着厚衣服不方便爬上蹿下擦窗户等,阿英就把那件短袖衫穿在里面,外面照例罩一件厚外套,准备工作时脱去外套,这样灵活些,反正已出太阳,不会冷。

  阿英把小幺儿交待给三个孩子看着,因为他们都放假在家,就照例赶上最早那趟公交车赶往湖畔佳园。

  庄劲照例在家处理资料,桌上的咖啡散发出一股醉人的香味,或许是看到太阳升起,他只穿了一件白底蓝格加绒衬衫,看上去挺帅气。

  阿英进得屋与他打了个招呼,就把外套脱了放在沙发上开始工作。

  她先收拾高处的灯、柜、窗户等,然后才依次抹低处的桌、椅等,她爬高蹿低,整整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感觉有点乏力,就准备倚在厨房边休息一会。

  外面阳光灿烂,鸟雀叽喳,但毕竟是冬天,室内还是充满寒意。她做着事浑身都热乎,完全没有冷的感觉,甚至还出了些许牛毛汗。但是,当她歇息下来后,身体就明显感觉到冷,一不留神就打起了喷嚏,头还有些发胀,渐渐的似乎开始头晕。

  她马上停止休息,想做着活身体就热乎了。

  然而,任何生物逆大自然而行就必然遭受大自然无情的惩罚。

  她拿拖把拖地,却发现拖把不听使唤,头昏眼花,好几次险些摔倒。

  庄劲专心致致在电脑上处理资料,未曾发现异常。

  她坚强地移动拖把,但身体明显承受不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庄劲下意识冲过去抱着她,托背的那只手恰巧按在她内衣的锁扣上,他感到周身火辣辣,身体那个敏感器官像拉满的弓一放手就弹了起来。

  她的手臂冰凉,脸潮红。

  他帮她套上外套,命令她坐在沙发上歇息,并给她拿了一堆感冒药,用两个杯子差替着翻水,让水冷得快些。

  她头昏乏力,似乎还有些心慌。

  他二话没说,就扶起她吃药。

  他不是故意,但扶她时手总是碰着她的内衣锁扣或吊带,好在她现在昏晨晨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吃完药,就仰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立即抱了一床毯子盖在她身上,担心发热,他就把毯子往下拉了拉,好让她身体散热。

  他笨手笨脚,毯子往下拉得太多,就决定往上提一下,不曾留意手触摸到“两座山峰”,他深感自责,立即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她或许睡着,什么反应也没有。

  盖上毯子出了一身汗,她醒来后感觉身子轻松了许多,但脖子明显沙哑了。

  她挣扎着要去把没有做完的工作继续做完,但庄劲死活不让她逞能,硬是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沙发上坐着,并再给她服用了一回药。

  她抱歉地给他打了个招呼,就拖着沉甸甸的脚步走了。

  回到家,她躺在床上就睡到第二天。幸好,她家的大女和二女把其他两个孩子都喂饱,孩子们不曾挨饿。

  (六)

  除夕前两天,安置区有关部门的领导和同事带着大米、食用油等到阿英家慰问。

  孩子们兴高采烈,阿英却眼含热泪。

  领导讲完慰问话后,大家就自发地你一百、他两百地给阿英递钱,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嘀嗒着从她眼里滑落到那一张张崭新的人民币上。

  傍晚时分,阿英正带着大女儿准备晚饭,却听到门蓬蓬响。

  二女儿冲过去开门。

  来人手里提着很多东西,问这开门的孩子是阿英家吗?

  二女儿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阿英从厨房转了出来,她看到庄劲笔挺的西装外套着一件咖啡色毛呢大衣,神采奕奕。

  庄劲向她微微一笑,二女儿则拿眼把妈妈盯着,她只好请庄劲到家里坐。

  大女儿放下手中活来到客厅,她看着这个英俊的男子没有笑,而是一脸的愤怒。

  阿英立马给她使眼神,可孩子却大声嚷道,这是谁?

  阿英用手拍了一下大女的肩膀,说这是我打工的那户主人。

  庄劲本想说句什么?但阿英的大女儿却吼叫三个妹妹和弟弟:“谁也不准吃这些东西!”

  阿英和庄劲都感到十分尴尬。

  庄劲把带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掏出四个红包准备递给四个孩子,却不料阿英的二女儿也愤怒地说:“我们不稀罕。”

  阿英用眼恨恨地瞅了一眼这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孩子们就赌气进了卧室,还把卧室门狠狠地摔了一下。小幺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在那惊愕地吐泡泡玩。

  阿英泪光闪烁,就伸手拉了一把庄劲的手,想让他把红包装回袋里。

  庄劲硬把四个红包往阿英的心里塞,一来二去,他们的手紧紧的握着对方,阿英感到温暖,庄劲的圣物又弹了起来,阿英红着脸退后一步。

  庄劲无论如何都坚持把那四个红包放在茶几上,并告诉阿英他要到南方某地过春节。

  阿英情不自禁地问:“一个人去?”

  庄劲嗯了一声。

  阿英又接着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庄劲则面有难色。

  阿英盯着他看,想这个问题不难吧?

  庄劲只好说,我决定到南方打拼,可能不再回来。

  阿英急切地问道:“那你的房子呢?”

  庄劲说,房子我已委托中介出售。

  阿英背转身,朝阳台边踱去。

  窗外,安置区管理部门已在人员聚集场所挂上一对对大红灯笼,身着艳丽服装的人们正提着各种年货蹿东蹿西。

  庄劲本想走到阳台上与阿英说几句话,但锁在卧室里的三个孩子已经把头探了出来,他只得转身离开了。

  阿英在阳台上看着庄劲走到小区里,快要出小区大门时,她下意识地朝孩子们的卧室看了一眼,只见四个脑袋像四朵梅花瓣一样紧紧挨在一起,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把眼闭上了。

  过罢春节,安置区人力资源部门就在小区里宣传起外出务工相关事项,各种优惠政策层出不穷,即有交通补助、稳岗补助,还有一次性奖励等,据说这叫“四个不摘”。

  阿英挤到招工席打听,她着重问了问庄劲曾提到的那个南方某市。

  工作人员给她做了详细介绍,其中一位女同志还鼓励她大胆地走出去,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阿英还未表态,春节前曾到他家参与慰问的其中一位男同志就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男同志对女同志说:“你说得对,但阿英有四个孩子,她到外地打工孩子们谁管?”

  女同志笑嘻嘻道,娃儿又不是她一个人能生的,她老公管呀!

  那位男同志狠狠地瞅了一眼那位女同志,就转身走开了。

  阿英也走开了!

  看着安置区组织外出务工的大巴车蜻蜓交尾地一辆接辆开走,送行的人摇着手一直把车队送出一公里之外,这里包含着对亲人平安的祈福、包含着对他们外出谋生的美好期待,包含着对明年春节再次相聚的憧憬、包含着一家人浓浓的深情——

  阿英把那两套“工装”浆洗干净折叠整齐放进了衣柜,就穿着一衣普通的衣服去了家政公司。

  经理照例与她打招呼,重新给她调整了两户人家的家政服务,只是都不在湖畔佳园,所以,她也就用不着再穿那两套“工装”,公司的品牌展示就留待他人去实现吧!

  阿英没明没黑地辛劳,期间也哭过。但她依然每天晚睡早起,安置区相关部门一如既往地帮助她解决一些实际困难,这叫她多少感到一丝温暖。

  某天晚上,她从新闻里看到南方某市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数激增,她的心顿时提到脖嗓眼,她下意识想到庄劲,不知他是否安康?

  时间已经快凌晨,她反复斟酌是否给庄劲打个电话问一下平安与否?

  电话号码是庄劲几个月前主动告诉她的,但她从来没有打过,也没有接过。

  她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始终不敢拨打那个号码。

  她拿起手机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好几次都拨完数字就差按拨打键时,她像被春雷惊醒一般将电话摔在沙发上。

  如此反复,她有些神经质,就踱到阳台上,往小区里观看。

  花坛里,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因为路灯闪烁,她看到其中一个是阿芳,另一个却看不清楚。

  阿英把目光移向别处,天空依稀有几颗星星眨眼。

  她表面的平静却抗拒不过内心的潮起潮落,就毅然跑过去拾起手机毫无喘息之机就拨完那串数字并按下了拨打键。

  稍事片刻,手机里传来:“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停机,请稍后再拨。”

  阿英真的神经质了,就不停的拨打那个电话,一次,两次,十次,一百次......

  月亮升起来了,北斗七星已能轻松看到。

  阿英朝南面天空望去,那里有一颗星星特别亮,她看得出神,渐渐地那颗星星幻化成庄劲,向她眨眼,向她挥手,向他走来。

  突然,卧室里大女儿发出一声惊叫,孩子做了一个恶梦。

  阿英被孩子的惊叫声惊扰,再回望,那是一颗星星,怎么看也看不到庄劲的身影。

  奇怪的是,她不经意间看到一颗暗淡的星星,那星星慢慢变成二娃,向她眨眼,向她诉苦,向她认错......

  是夜,阿英辗转难眠,朦胧中她看到了故乡的旷野,看到了青枫坡的老屋和一河星辰,看到了金沙拍岸,想起“一天三只机”的窘迫,当她转过身,却看到卧室门边四个光胳膊露腿的孩子正眼睛骨碌地注视着她——

  窗外,一河星辰伴着寂静的夜,恬静而迷茫!

【审核人:站长】

收藏   加好友   生成海报   分享
点赞(0)
打赏
Tags: 星辰 短小说 春秋
评论(0人参与,0条评论) 美文苑
0/0
  • 请先说点什么
    最新评论
    2022-02-03 19:34
    凌木千雪
    这篇小说写的趣味很浓。场面虽然不是火热,却是真实的生活。现代农村人,常常遇到拆迁,要他们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到一个新地方去,其中的心理波动会是多么的巨大?这里有故事,有让读者见识的具体新鲜事,因此,这是一篇值得阅读的文章。
    来自·福建省福州市
    回复

    发布者资料

    热门文章

    小品剧本

    查看更多小品剧本
    首页
    栏目
    搜索
    会员
    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