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买了花种子,混合的,咱们把它种进花盆里,看能不能开花?”单位小伙伴给了我一袋花儿的种子,喜滋滋地搬进来两个花盆。
我们把长方形大号花盆装上土,种子撒上去,再敷一层土,浇透水,放在长年被阳光照射的窗台上。几天后,花盆里长出了大小不一、只有两个瓣的嫩芽,很是喜人。
于是,日日看盆土,有些泛白了就浇水。一个月后,枝繁叶茂的花儿们就长到1尺多高了,植株由最初的两个小叶片渐转成形,与记忆里的一些花名重合,越看越熟悉,越看越亲切,如见故人。
百日菊、万寿菊、白花蛇舌草、车轴草、紫云英、麦瓶草、牵牛花、格桑花、鸡冠花……50公分长的花盆里,竟然盛得下这么多品种的植物,有些惊讶,更有些欣慰。
这样一个秋天,与这些花儿相逢,犹如与我的童年、少年相逢,与开满花的老院子相逢。万紫千红,每一朵都开得鲜艳。 二
田埂上的曲曲菜刚冒出芽,父亲便招呼母亲一起,给沉寂了一个冬天的院子翻土,然后整理成2米*2米的方块地。第一场春雨过后,父亲买来花儿的种子,撒进整理好的方块地,再用架子车拉来沙子,覆盖在种子上面。
冬的余寒尚未退场,麦苗儿就迫不及待地探出头,仿佛少等一分钟,就会错过第一声春雷。院里的花儿们也不逊色,前天稍稍松动的沙粒中,刚透出生命的气息,两天后就会发现,有两片小嫩叶抖落掉覆盖在身上的沙土,怯怯地探头闻寻春的讯息,而后,三株、四株……几天后,两片嫩叶的植株大小不一的布满花池。沉寂了一个冬天的灰白色院子,被星星点点的绿点缀,添了不少活力。
两片小嫩叶,是所有花种发芽后最初的样子。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扒拉花池里的小嫩叶,辨识哪两片叶子是属于哪个花种的。其实,目的不纯的我们,对别的花芽长成什么样子,能不能成活不关注,我们扒拉的,是盼了整整一个年份的指甲花。在众多的花种中,若发现一两株指甲花,会欣喜若狂。找几根小木棍做成围栏,拔掉指甲花周围的别的花芽,把指甲花的幼苗围起来。
几天后,围起来的幼苗在我们不间断地“看顾”下,叶子蔫吧、掉落,最后与这个世界谢幕。
母亲看到我沮丧的表情,也知道我一放学就去花池边是干什么了。等我上学后,她走到花池边,发现长出指甲花的地方成了一片荒地,心知肚明地拿出指甲花的种子点进去。
惊喜都在蓦然回首中。
知道指甲花已被我们“侍候”死以后,我们再也不去看花池里的花,以至于花池里什么时候被父亲栽种进了大丽花、牡丹、芍药都没发现。一个月后,花儿们初见蓓蕾,百日菊、万寿菊、格桑花、牵牛花、大丽花粗壮高大的枝叶盖住了矮状花种。某一天花开,早已不再期待指甲花的我,被院里开的第一朵花儿吸引,丢下书包,细嗅它的香味。
蓦然地,在万寿菊与格桑花的植株下,发现一蔟含苞欲放的指甲花,粗壮的枝干已变成嫣红色,仿若被指甲花染就的指甲,鲜艳且不失柔和。再寻,又是一蔟。再寻,还有……
不敢用手去触摸,怕再次被我看顾没了。但欣喜是藏不住的。母亲看到我的表情,说,晚上给你包手(指甲),放学后给猪铲草的时候,摘几片葫芦叶子来。
爱美是不分年龄、不分时代的。晚饭后,母亲从花池里拔来指甲花,先把白矾在石臼里捣碎,然后放指甲花进去,掺和在一起再捣碎。手洗干净,掌心握一把棉花,把指甲撑起来,指甲上放厚厚一层捣碎的指甲花,盖上揉得不再扎手的葫芦叶子,用布条扎起来,看起来像两个绿蘑菇。
高高兴兴地去睡觉,虽然两只手有些疼,有些麻,还有些胀,一想到明天早上能看到红艳艳的指甲,心情就无比激动,那些疼和麻,早就抛到脑后了。
第二天早上,取掉包裹住手的全部武装,看着红艳艳的指甲,虽然手指周围和手掌上也被染了颜色,但不影响美观,过不了几天,手指周围和手掌上的红色就会退掉。那种植物染就的颜色,有自然的柔和度,是现代的任何一种指甲油都无法替代的。 三
记忆中的花池里除了大青虫,是再无病虫害的。家里种的粮食、玉米及谷物上也是。
看着办公室花盆里的花叶上长了一层“毛”,还时不时挂一张蜘蛛网,很是恼火。在家里和办公室养花这么多年,被这些后生物种的顽固性与耐药性折腾,看花的好心情,是维持不了几日的。
给窗台上的这些花儿打过两遍药后,叶子开始掉落,花儿也随着叶子的离去,落败、枯萎。
终究是时令性物种,终究需要大量的药物才能维护它们的正常生长,稍有疏忽,开个花结个果,是没什么希望的,更何况,在不该它们开放的季节让它们开放,花儿小点再正常不过,收获种子就更不期望了。偶然打开它们的壳,所谓的种子,如被掏空的蜂巢,空有其表。 四
这个季节的杨树叶子,与胡杨的叶子是相媲美的,风一吹,飘飘黄叶落满通向老院子的路。
打开老院子的门,满院的衰草与盛铺的黄叶盖住了曾经的花池,狗尾巴草与岌岌草在风中竟艳,雀儿们跳跃期间,嗨得很是欢实。
一转头,目光被院墙边麦草上几株盛开的牵牛花吸引。这些麦草,是为父亲办丧事时取来,装塑料袋里让亲朋跪拜时用的,过后就放在了土窖的墙下。这些爬满墙和坐卧在麦草上的花儿们的种子,想必是父亲或母亲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放置在墙缝隙里的,现在被无人能管、淘气的鸟儿或风儿打开,成就了一面花墙。我想,这些花儿们是知道父亲母亲的爱花情结的,所以,在本不该开放的季节,以怀念的方式,抑或是故人的方式开放在独属于父亲母亲的老院子里。
想起小时候的秋天。霜降至,就开始收拾地里过冬的蔬菜,那些撒落在花池里的牵牛花的种子,趁着主人们忙碌,肆无忌惮地发芽、开花,院里的空地上爬满红色的、紫色的、粉色的小喇叭,似冲锋号。它们迎着朝阳开放的时候,我们就会从梦中醒来,开始一天的忙碌。
我们和父亲母亲一起,把大白菜、萝卜、土豆拉回来埋进院里挖的2米多深的土窖里,盖上草垫子,要保证吃到明年的小白菜成熟;青菜铲回来挂在屋檐下,晾成干菜,做醋溜酸菜;胡萝卜、芥菜、芹菜淹在坛子里,做过冬的下饭菜;甜菜堆积在院里,切去根与须,装车卖掉,甜菜的叶子堆积起来,是家猪一个冬天的粮食。等把这一切都做完后,院里的“小喇叭”貌似完成了它们此生的使命,在秋天的最后一场冷雨中衰败、枯萎,虽未结果,但也曾给这个遍地金黄的秋天,增添过别样的色彩。
忙碌完正事,我们开始收拾残花。母亲把每一个开败的花骨朵打开,收集花种,然后小心地包进裁剪成方块的报纸里,以供来年再种。
母亲不识字,却能准确地记住这些花种的名字。
牵牛的种子藏在如灯笼一样的花壳里,母亲不会打开,摘下来随手丢在窗台上,自然晾干,用手轻轻一捏,种子就会自动爆出来;百日菊、万寿菊、格桑花的种子,藏在开败的花蕊里,选几朵且品相好的,放在报纸上抖动,就能收获一大包;指甲花的种子最独特,花败落后,会长出椭圆形的囊,把种子包裹其中。没成熟时很结实,成熟后,手一碰,包裹种子的皮会爆裂开来,黑褐色的种子跳出,飞散四周。包裹种子的皮,则开成一朵金钟,绽放它最后的美丽。
收集好种子后,我和大弟把花池里的土翻松,捡出残花的根和根须,等灌冬水的时候把水浇透,第二个春来,循环往复。 五
父亲母亲在世时,觉得种花就是在陶冶情操,看花开花落,只为给心情找个归宿;如今双亲离世,始觉,看花开一如看人生,亦是对父辈的怀念。与一朵花相对,似与故人交谈,拌着幽幽的花香,一整天的疲惫,就会一点一点的消解,即使看花落,那一抹残影,亦能入梦,亦是下一个春归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