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认识子聪是在去年暑假的时候，那时候，大哥开了一个暑期辅导班。我，王锐，大哥三人一起经营。确切地说，是我和大哥。因为王锐要考驾照，暂住在大哥这里。王锐是大哥的初、高中同学，他们的感情不言而喻。分配很简单，小学主要由我来负责，初中由大哥负责，而王锐主要负责辅导工作，间或与我换换班。来这之前，大哥已经在那里经营了约莫三个月，他带了几个学生，小学的抑或初中的不等，当然，张子聪包括在内。
小学生的心灵单纯的如蒸馏水，没有一点杂质。对于他们，因为没有经验，刚开始带起来有点费力。但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习惯了这里的喧闹，习惯这里的嘈杂，习惯了他们的淘气，习惯了他们的天真无邪。习惯了，心灵也就不那么累。
我一共带九个小学生。从学前班到五年级不等。他们的性格迥异，温顺，内敛，狂野，霸道…
张子聪属于特不爱学习但又惧怕作业没有完成挨骂或挨打的那种，他不愿意背诵课文，当其他的学生全部把当天的课文背得滚瓜烂熟拾掇好书包打算回家的时候，他总是露出痛楚的表情。因为没有背熟，但又担心被罚不能及时回家。他站在座位上，光着背无心地读着。窗外，夕阳开始西沉，彩霞笼罩着半面天，可爱极了。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车辆川流不息。我说：“张子聪，你会吗?轮到你了。”
“不会。”他总是出神地望着我，摇了摇头。脸上泛着红晕，挂着微笑。我了解他，我知道这个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于是，我说：“再读十遍。回家。”如今，当我再回首这段往事的时候，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我自己。想起了我的童年，那个落寞不堪的金色年华。
“啊…”他总是做出惊愕的神情，然后无奈地拿着课本在一旁默默地读起来。但然后笑了起来。
“王老师，我背完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希翼我的回答。
“试着背背看。”我说着。
又是啊的一声，但他也不说什么。
于是，他无奈地背了起来。而每每的这个时候，这篇课文他已经当歌唱了。
“回家吧，路上小心。”
他不喜欢写日记。每天一篇日记，这是任务。其他的孩子虽也很厌烦，但他表现得格外明显。他也能完成，但内容滑稽、空洞。除了写玩沙子、石头，今天看到什么鸟之类的寥寥数语之外，别无其他。而且错别字连篇。我不能要求什么?有时就说：“张子聪，可以写其他的一些事情。比如你觉得今天比较新奇的事情。后来，他也写了。虽然写得不好，但也有方向，也算是莫大的进步。
大哥在教张子聪之前，他的语文成绩不堪入目，据说其中考试只考了三十几分。他的父母颇担心，因为去了好几家辅导机构都没有成效。那时，大哥创业刚刚起步，人数不多。他满怀激情，踌躇满志。答应把张子聪的成绩提上去。果真没几个月，他的语文成绩上了80分。无疑，这是惊人的进步。喜上眉梢，因为这不仅仅给大哥脸上添了光，而且他的名声也打出去了。他的老师很惊讶，家长会的时候找到了张子聪的父亲。当然，他的父亲一五一十，彻头彻尾地讲了他的情况。后来，他的父亲或者老师引荐了几个学生。给辅导班注入了新的血液，带来新的挑战。
也许在那个时候，大哥逼急的缘故。在我接手的时候，他表现极其厌恶学习。他总是一个人呆楞在一旁。
“怎么了。张子聪?”我说道。
“我想死。”
我仔细地端详着他。此时，他的脸上挂满泪花。我用手轻轻抹去泪滴。蹲下来，问道：“怎么了?”
“我想死。”他又说道。
我的心灵像似被滚烫的铁片狠狠地烙了一下。他流露的是真实的情感，他没有撒谎。我看得清清楚楚。
后来，我也问了另外的几个学生，他们也有同感。但是没有张子聪强烈。只是不爱学习之类的。
后来我在想，是中国教育的悲哀吗?到底是不是?他们平素下午四点不到就放学。放学之后又要到附近不同的辅导机构做作业，大约六点的时候才能回家。这是这一代孩子普遍现象。减负，减负，真正落实了吗?他们的童年，这美好的光阴就这样被剥夺抹杀了。教不严，师之惰。幼不学，老何为?这传统的教育方法是不错。可是，这种方式无疑给孩子们的身心带来极大的伤害。
双休日、节假日。他们有吗?除了去辅导班，他们没有地方可去。他们向往的天堂，他们心灵的世界。该何以兑现?
“为什么想死?”我柔声地问道。
“我不喜欢学习。”
“那你想做什么?”
“玩。”说到这里，光影在他的脸上闪动，他的嘴角掠出罕见的笑意。
这种情况在我短暂的一个月的时期不止一次出现。
有时，中午的时候，他实在不想回家，于是我把他留了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中午就在我们那里休息，下午继续上课。当然，这种事情他挺乐意的。因为有几个稍远的孩子中午包吃饭的。这样一来，有几个玩伴。他的心灵充满了欢乐。
后来，我的教学方式有些改变。其中穿插了一些细节。玩一些游戏做做俯卧撑，以背一些诗词作为惩罚之类的。再后来，大约结束前的一个星期，我以踢足球作为诱饵，挑起他们的学习欲。打心眼说，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看着他们嬉戏打闹，乐此不彼，我也心安，我也庆幸。学习贵在快乐，枯燥乏味谁都不愿，亦最不可取。况且，辅导辅导，不光是学习，也要教给他们一些生活娱乐方式，给他们的假期生活，这黄金般的童年生活带来新的快乐。
八月初的第一个星期一，张子聪喊着我们的名字，示意我们开门。那个时候，辅导时期已经过了。他是来收拾书包回家的。
厨房玻璃窗外，透过清晰地玉兰树的枝叶，看着他脚着拖鞋，拎着书包离去的背影。每当忆起，我的眼泪总是情不自禁地浸湿眼眶。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而且以后再也无法再相见。他走了，他真的走了。去了他想要的地方。他果真应验了长期以来的那一句话。“王老师，我想死。”
这是快要到九月开学的一天晚上，他的父亲突然给大哥打来电话，说张子聪不能来补习了。他去赣江游玩溺水身亡，已经有好几天了。说如果可以的话，他把他的弟弟叫过来。当时，我、王锐都在身边，听到这个噩耗，我们都僵住了，悲伤堵住了我们的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听他母亲说，他父亲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噩耗，整天以泪洗面，在泡网抽烟中度过的。
如今，事过境迁。但那时的场景，那时的时光总是在无意识间缅怀起。其余的学生面容依然记得，可名字都一一忘记，唯独张子聪，唯独他记忆犹新。或许我们心里尚有一段牵挂吧，毕竟我们之间有一段无法隔断的情弦。
逝者安然，生者如祥。
张子聪，我亲爱的学生，天堂快乐!
聪哥，天堂好吗?
那里的天空晴朗吗?
那里的生活习惯吗?
那里有你喜欢的玩伴吗?
聪哥，天堂好吗?
你在生的时候
总是忧伤
总是啜泣
你不喜欢读书
你不喜欢写字
现在好了
你终于如愿以偿
兑现了你的承诺
聪哥，天堂好吗?
一定要比我们幸福
不可以偷懒
不可以打闹
不可以生非
那里，你一定很孤独吧
如果可以
你下来啊
这里一切都可以商量
可以商量
你看
人间多美好
聪哥，天堂好吗?
你知道吗?
你有多自私
你有多淘气
你不顾我们的感受
独自去偷欢
去了一个我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聪哥，天堂好吗?
你一定要比我们幸福
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们在人间守候你
期待
你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化为天上最亮的星星
盼着你归来
盼着你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