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深处,我遇见一位扎竹扫帚的大哥。
那时阳光正从竹梢倾泻而下,如雨倾盆地泼洒在温暖的土地上。两朵南瓜花在篱笆上缠绵盛开,高大的木荷树上有鸟雀追逐嬉戏,竹林里几只鸡鸭正在低头觅食。在阳光下,所有东西都带给人非常幸福的感觉。
他坐在屋前的水泥路上,俯首忙碌。走近,我才发现他正在捆扎竹扫帚。他戴着橡胶手套,手里拿着砍刀,一根根已处理好的竹枝在他手里翻来倒去。他修理得十分仔细,哪怕是一丁点儿多余或是不够完美的地方,他都容不得。每修整完一根他都会停下几秒,像欣赏艺术品一般看上几眼。他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在脸上漾开。
在乡下,竹扫帚仍是各家各户必备的劳动工具。竹扫帚扫地十分阔气,左右开弓,宽敞的庭院只需几下便可干净。特别是在晾晒稻谷等农作物的时候,更是凸显其优势。只要力度掌握均匀竹扫帚对主人相当友好:轻轻地,可以撇去稻谷上脱粒时带下的叶子和秕谷;用上点劲,又可以将稻谷堆起垅;再使劲些,就是稻谷颗粒归仓时刻了。
竹扫帚是我们这个年代人的记忆。在乡下,家家户户门前屋后都种有竹子,“门对千根竹,家藏万卷书”,竹子是人们心中讨喜的植物。记得儿时,母亲每年都会自己捆扎竹扫帚,一般赶在秋收前,趁着农闲时。捆扎竹扫帚也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从选材到制作完成费时费力。开始是选材,对竹子的要求必须是旧年老竹,其竹枝茂盛修长。砍下竹子,取其竹枝和竹梢,晾晒十天半个月。待竹枝上的叶子开始掉落就可以进行第二步——择竹枝剪竹叶。这一个环节我是参与其中的,扯掉竹枝上还未掉落的竹叶,可别小看这道工序,扯叶子时必须尽量留住指甲盖长的叶柄,母亲说这样可以保证扎好的扫帚美观又耐用。我常常是显得不耐烦,便寻来剪刀,将竹叶聚在一起,一簇簇去剪,既省去了力气又提高了速度。母亲也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慈爱地看着我。最后一步就是捆扎了,将长短不一的竹枝有序叠加,捆、扎、顶、收,打理好的竹枝在母亲手里颠来倒去,变魔术似的,扫帚渐渐成形,最后插上竹子或木头做的柄,一把崭新的扫帚横空出世。母亲将新做好的扫帚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试上几个来回,趁机扫了地,又拿了新家伙练手。瞧母亲那样,心里定是写满了成就感。一年里这样的时光是母亲闲暇的日子,温暖又美好。
“大哥那么勤劳,还亲自做竹扫帚呀?”我笑着开口。“哟,哪里来的客人?嗯呐,养养手呗,闲着也是闲着。”他停住手上的动作,抬了头,满脸憨笑,淳朴的样子似一幅经卷。“快端一条凳子来,让这位客人坐!”他朝着远处一位妇人大声说。“不,不用,我站着就行!”我有些不好意思,忙着摆摆手。说话间,大姐已经搬来一把竹制椅子,不住地招呼我坐下。
“你们忙,我有点事路过这里,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乡下生活真好哦!”
“的确,乡下空气好,城里的人太多了!”
……
话匣子一打开,我们便像老友一样聊了起来。
大哥原是一位石匠,手艺人的收入不错,眼前的一幢三层半楼房就是最好的证明。因身体原因放弃旧业,现在村里给他安排了养山护林的工作,其余时间扎扫帚补贴家用。用他的话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赚到一分是一分,日子是自己的。看得出,他动作十分娴熟,对此要求也很高。大哥说手中正在制作的竹扫帚是别人预定的,他总是先完成订单再做卖货。一把扫帚售价二十至二十五元不等,一天也可以扎上八九把。两个儿子都已成家,也在城里买了房,大孙子都已经上高中了……他们老两口不喜欢热闹,在乡下家里守着……
在大哥身边有已经砍下来的竹子,一大堆像座小山。另一边则是几捆已经择好叶子正待成形的竹枝。再远一些,还晾晒了一大片扫帚草,也是制作扫帚的新事物。
自始至终,大哥都在微笑,看得出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笑意里的幸福欢喜令人动容。此时,幸福就是开在笑容里的那朵花。他用心生活,用勤劳和智慧给自己的幸福做笺注和眉批——人生不就应该如此吗?
和大哥道别,他起了身,客气地邀请我下次再到他家做客。阳光下,竹林婆娑的影子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