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散文）

在没有钟表的日子里，老家人凌晨起来推磨，磨煎饼糊子，或者出远门，做生意、办急事，要倾听大公鸡的鸣叫声。大人们起来做早饭，或孩子们起来上早学，因巴掌大的窗户，为防寒或防灰尘进入室内，都用厚厚的牛皮纸，或报纸糊的严丝合缝。掌握起床时间的话，则只能通过门缝，观察外面透进来的光亮，来确定起床时间。

　　公鸡大都在凌晨两三点钟开始打鸣。这对需要早起的人来说，无疑是福音。可是，对不需要早起的人来说，又或许是噩梦。熟睡中的人被刺耳的声音叫醒，因难以入睡，人变得头昏脑胀，心力憔悴。同样的，靠观察门缝放亮起床的人，天空乌云密布的情况下，门缝迟迟透不进光来，起床时间会被延后，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故乡有一则寓言故事，说的是，有一户人家，仅母子二人过活。一日，儿子赶着牲口，去田里耕地。不经意间，从田里捡到一个镜子。拿回家后，他母亲看了一眼镜子，非常吃惊地说：“儿子，咱家本来就不富裕，你怎么又带来一个吃闲饭的老太太？”儿子笑着说：“老太太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母亲更加吃惊地说：“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老太太一边说，一边随手把镜子摔得粉碎。

　　无独有偶，类似的事，我也曾经历过。六十年代末，我们一家人，从黑龙江省的安达市逃荒几年后，返回老家，随身带回了一座北极星牌的机制挂钟。因挂钟可以计时，到了整点或半点，还能发出清脆的、“当、当”的报时声。所以，在安达当地，很多生活上较为殷实的人家，都会买一只挂钟，挂在客厅的墙上。

　　老家草房子正厅里的土墙上，挂着一个明晃晃、亮晶晶的大挂钟，邻居们觉得很稀奇。于是，前来看景的人，就络绎不绝起来。邻居张六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嘴上没把门的。有影没影的事，想起来，就会乱说一通。见到挂钟以后，他便笑嘻嘻地对着陈二嫂怀里抱着的小改说：“挂钟里面有个小铜人，可好玩了。到点了，他还会在里面敲锣呢。小改，你喜欢小铜人吗？”刚刚咿呀学语的小改听到后，便朝着她母亲嚷嚷:“我要小铜人，我要小铜人！”因小改哭闹不止，陈二嫂只好小心翼翼地打开挂钟的玻璃门，让小改伸着脑袋往里面看。并对小改说:“挂钟里没有小铜人，张六是和你闹着玩的。”没想到，小改向里面掏了一把，发现没有小铜人，便用手抓住钟摆使劲地摇晃，致使钟摆被摇落到了地上。

　　后来，看挂钟的邻居狗臭对我说：“你家的挂钟是次品，小孩子一拽就坏了。”刘三嫂说：“没挂钟照样能吃饱饭，花那么多钱买挂钟有什么用啊？”还有人说，挂钟夜里不停歇地“滴答、滴答”响，影响睡觉不说，还容易给家里招来“小鬼小魄”，不吉利。

　　挂钟是用来看钟点的，还能增加室内的喜庆。买错了吗？不错啊？邻居们为什么要无中生有地乱说一气呢？一连串的问号，在我的脑海里，一直萦绕了好多年。

　　后来，我和弟弟，因晚上到下房睡觉，父亲又给我们买了一个小闹钟——就是那种钟面上带有一只红公鸡，不停地啄米的小闹钟。小闹钟用起来比挂钟方便。放在床头上，或放在盛粮食的囤子上，定好早晨起床的时间。晚上上足劲，第二天，闹钟就会按时“叮铃铃，叮铃铃”地响起来。买小闹钟的时候，邻居们没人前来看景，是因为那时候，生活条件有所改善，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了小闹钟。

　　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很多亲戚和知己的朋友，都来劝父亲给我买一块手表。八十年代初，一块上海牌的手表，可是九十块钱啊，无异于天文数字！父亲也是拼了，他拿出砸锅卖铁的劲儿，给我买了一块手表。上海牌手表，可是稀罕物，是父亲托了朋友，朋友又托了朋友才买到的。那时候，我最开心的事，就是有人问我，请问你代表了没有？几点了？那一刻，我就觉得自己飘飘然，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在城里上学期间，有一次礼拜天，和同学出去游玩。因与外人发生了一点争执，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时间久了，心里急躁，我就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孙氏同学见我看手表，便立即将自己的胳膊高高地扬起，进而露出了手腕上白亮亮的手表。随后，又对着手表看了一眼。分明是在炫耀，不就是一块手表吗？大庭广众之下，同学的做法，令人遗憾。

　　因企业经营不景气，二〇〇五年，我辞职去远方的城市打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经济状况的好转，我先后买了传呼机（BB机），和非智能手机。并且，为赶非智能手机的时尚，还先后更换两三个。到后来，又买了全触屏的智能手机。因为手机既可以打电话，又可以看时间，还可以在上面看文章、写文章。智能手机成了我的良师益友，觉得比老婆还亲，比红颜知己还好。这样一来，我对戴手表就没了兴趣。不知不觉间，我的上海牌的手表，就这样丢失了。究竟丢在火车上，还是丢在了洗手间？亦或是丢在了人头攒动的闹市里？毕竟我的手表有纪念意义，丢了手表觉得心疼，不得不为此思虑得头脑发胀。于是我就打电话与丁姓同学诉苦。丁姓同学说，现在有了手机，手表已派不上什么用场，丢就丢了，只要把手表的纪念意义铭记在心里就行了。

　　可是，在我丢失手表不长的时间，社会上忽然又来了一场“手表热”。从乡下种地的老者，到城里体面的企业老板，从普通的底层百姓，到社会上的名流，都纷纷地戴起了手表。开始时，我还认为戴手表的人思想守旧，是老土，是多此一举。可后来有人说，戴手表是消费升级、是个人品位提升的体现。也有人说，“穷玩戒子富玩表”，戴手表的人是土豪，体现了富庶与尊严。儿子听说我手表丢了，没打招呼，便买了一块进口的手表送给了我。

　　没想到，国家改革开放的好日月被我赶上了。市场物资极大丰富，兜里有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再不会为买二斤红糖，而求姑姑、拜姐姐。工作上，在一个地方干腻了，就换一个。凭本事混饭吃，再不会为了那一个工日几毛钱的工分而苦熬，也不会为了在“国企”工作的面子而挣扎。又想想以前穷困得几乎揭不开锅的日子，儿子闯东闯西。饿了，喝葡萄糖，困了，在自己做网管的网吧里过夜。后来，他有了体面的工作。有车子，有房子，有了舒适的家。并且，儿子混好了，还时时处处地想着我。唉，有父母疼爱，儿女孝顺，吃穿用度不愁，我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