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人生

追忆打草鞋的时光(散文)

作者:江亲莲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3749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77719篇,  月稿:7672
还记得北宋文学家苏轼在《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中提到:“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引申出来,似乎草鞋和下雨天更配哟。实则不然,草鞋应该算是一年四季皆可穿着的一种普通鞋子。而我与草鞋的初结缘,还得追溯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

  

  一

  我出生于合江县先市镇的一个小山村里,村子距离集镇大约1个小时路程。那时,村里交通多为泥泞小道加山间小路,自行车、摩托车、小轿车还不流行,我们日常往返集镇主要是靠步行,尤其是下雨天,草鞋就成了常用雨鞋了。从我记事起,印象中总觉得这个村子有些贫穷,没有成片平整的田地,没有可供买卖的经济林木,没有任何加工企业。除了一望无边的山林就是高低不平大小不一的田地,想要外出进城务工道路不通畅,路程还比较远,村里的人更多的是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虽说清贫些倒也实在。

  与村里其他农户不同的是,我们家有位巧手奶奶,时常利用农闲时间打些草鞋,拿到集市上卖,换些零钱补贴家用,生活显得多少宽裕一点点。她打的草鞋结实不易坏,关键还很便宜,不管市场如何变幻,始终坚持“一元钱一双”不变的价格,硬是生生维持了二十年。好几次,我好奇地问奶奶:“别人都卖两元、三元、五元甚至十元一双了,你为什么还不涨价呢?”只记得奶奶说,草鞋的用料主要是稻草,这在我们山村里是最常见的一种农作物,打一双草鞋四十分钟左右就能完成,况且穿草鞋的很多人家里都不是很富裕,就半卖半送吧,当做个好事。

  我不知道奶奶打一双草鞋到底有多辛苦,也不懂到底算不算得上辛苦。因为她总是选择在外出干完农活回家后、午间休息时、吃过晚饭后或者是下雨天歇活时,才开始她的打草鞋时光。那么多年,我从一个幼儿长成了一个中学生,一直守在奶奶身旁看着她打草鞋,还时常帮着她打下手,可不懂为何奶奶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告诉过我打草鞋具体要经过哪些工序,也从来没有手把手地教过我怎么打草鞋。有时我想帮忙,她还让我直接坐在旁边看着玩自己的就行了。或许在奶奶心里,以为我们长大后可能会通过读书离开村子不再经手这样的营生,教了也没什么用处,所以我也只是在她每次认认真真打草鞋过程中摸索出了“门路”。

  

  二

  每一次,奶奶先是从堂屋旁狭窄过道上抽取部分晚熟稻草。这些稻草已在过道上存放了两个多月了,色泽金黄、根茎粗壮、干净整洁、长短一致。然后把稻草一点点平铺在院坝里,用木锤轻轻地敲打,待全部稻草看着已经软化,摸着手感舒服后,就估摸着按一只手掌大小的比例,分成一小捆一小捆整齐地排列着,再用两根稻草拧成一股股的细绳扎好,堆在堂屋门口。然后,她又将从山林中砍回来的麻杆剔出皮层,放在水中清洗浸泡,等表皮全部变得干净柔软后,用小刀慢慢地将麻杆皮的筋和皮进行剥离,只保留筋的部分,一丝一丝的清理整齐,再挂在大门前的晾衣绳上晾干备用。

  等一切就绪后,奶奶就费劲地将草鞋机从杂物间搬出来,拿上一捆稻草放在草鞋机旁边,然后,端正地坐在草鞋机上,将打草鞋的带子一头拴在腰身上,一头挂在草鞋机头上,再从坐凳下的盒子里取出一双标记好尺码的白色鞋样,根据鞋样尺码大小调整好两端带子的长度和宽度,就算正式进入打草鞋环节了。这个草鞋机虽说不是钢铁构件,但也是纯木质的,老沉老沉的,估计应该有四五十斤重。机器的前面是两根相对而立的粗柱子,粗柱子中间有两个小挂钩,后面是一个中空方形坐凳,左右两边都是一根直溜溜的扶手。我不知道这个扶手是干什么用的,奶奶也没有告诉我,可能是支撑人的腰身和草鞋机头的平衡用的,要是打草鞋累了还能当个扶手靠着歇会。别看草鞋机这么普通,这可是当时村里唯一的一台,奶奶也是村里唯一会打草鞋的人。

  只见奶奶会从草鞋机旁的稻草把子中一次抽取两根,再用双手搓成一股不毛躁的草绳,从鞋架子的左边穿进去,掌心揉搓扭转几圈后又从鞋架子右边穿出来。每穿一次都记得用打草鞋专用的锤子轻轻地敲打,待真的用手摸着很是紧实服帖后再继续如此往复地进行下一排的环绕。就这样,照着鞋样绕成脚板模样大小后,就慢慢收减封口,再从草鞋脚尖到脚掌到脚后跟,用剪刀挨着将支出来的多余杂草支全部剪掉,一只草鞋鞋身就算完成了,还剩最后的两头和侧边的鞋耳绳带没有系好。奶奶说,如果是用稻草直接作鞋耳的话,在打草鞋身的时候就要注意在关键点位编织进去,但是由于鞋耳关系到鞋子的拉伸力度和柔韧性,故选择用麻绳做鞋耳会更耐穿耐磨耐用。

  编麻绳也是一个技术活。奶奶会将之前洗净晾干的麻绳,根据大小抽选三五根用手掌揉搓成两股麻线后,再相互交织缠绕在一起,待每个鞋耳都编织好以后,就用特制的“大头针”将鞋耳缝定在固定的鞋身上,保证它怎么扯都掉不下来的样子就行了。等全部的麻线都上完后,她又拿着草鞋翻来覆去的反复检查,看有没有稻草松开的地方,看有没有鞋耳不到位的地方,看有没有麻线不够力度的地方。全部都合格后,她又用手指沾上少许的梧桐油,将整个草鞋毛躁的地方再次揉搓打磨,使得整双草鞋变得更加有韧性。如此,一双草鞋就算真正的完成了。当然这样一番操作下来,奶奶的工作也自然会多一些,工钱成本也会多一些,所以我总是希望她能多少涨一点价钱,这样才对得起她的这些付出,可是每次她都不同意。

  我们的集镇主要是农历每月初二、初五、初八赶集,奶奶总是选择在赶场天去卖自己打的草鞋,说这样买的人更多一些,收入就会随之增加了。所以,每次她都要在出摊前的那天晚上,熬夜将打好的草鞋按十双为一组分别用绳子拴好,剩下多余的就作为零散货,等第二天天刚亮就出发,用背篓装好背到集市上售卖。偶尔,“运气”好点的话,她还会遇上大客户,就是能一次性买10双的那种人,这样奶奶还会给他打个8折优惠,算下来一双也就八毛钱,单卖还一双一块钱划算些。看到奶奶的大度,我嘟囔着小嘴说她不会算账,明明自己吃亏了还觉得这样挺好。后来无意中才从奶奶口中得知,那些一次性买十双的大客户,很多都是由于家里出了丧事,此时本就是一家人都很伤悲的时候,我们多这点也富不了,便宜这点也少不了多少,就全当是表个小心意吧。

  似懂非懂的我,还是愣愣地点了点头,此后跟随奶奶上街卖草鞋的时候,我再也没有因为价格的事情质疑过她的决定。有时,她的生意也很冷清,一个上午才卖掉几双,加起来为数不多的几块钱,想着还得来回走2个小时的泥泞小路,感觉这份付出挺不值的。可她说,人嘛,只要勤快一点,靠着双手劳动多少还能挣点钱,总比等着别人给要强些吧。然而,每次跟着奶奶赶集,她不管卖了多少双草鞋,总记得给我们两姐弟买点糖果作为犒劳,她却舍不得给自己买点啥。为了能多打草鞋卖掉赚点钱补贴家里,她经常吃过晚饭,便独自坐在堂屋门口的草鞋机上,靠着昏暗的煤油灯,打草鞋直到深夜。要是遇见月亮很圆很亮的夜晚,她更是能借着月光打到下半夜。

  其实,我曾问过奶奶,为什么这个做法工艺叫打草鞋,而不是叫编草鞋或织草鞋,只记得她说也许是因为从稻草的捶打到编织草鞋过程中的捶打,再到最后草鞋成型后的捶打,都离不开这个捶打的手法,所以村里老人流传下来一直称呼着“打草鞋”。

  

  三

  奶奶打的草鞋,结实耐穿,经济实惠,邻村有个需要什么的,都会问着名字来村里找她团购。有她在的日子,我们家从来不担心没鞋子穿,生活也确实丰富了一些。细数奶奶的一辈子,打了几十年的草鞋,也没有统计过到底有多少双。只是随着年代的不同,她打的草鞋花样越来越多,材质不光有稻草、麻绳还有布条,颜色也不光是白色、红色还有绿色,但是我们家里自己人穿的草鞋却是她打的最为普通的那种款式。

  奶奶说,草鞋贵在它的功能性和耐磨性,好看美观只是因为每个顾客的喜好要求和期望值不一样,我们选择它并不是看它的外表如何华丽花哨,最终目的在于既简约朴素又经久实用,且不管天晴下雨都能穿着下地干活,要是晴天穿着很轻巧,要是雨天穿着不打滑能增加地面的阻力。因为草鞋的特殊性,可以直接单穿,也可以套在其他鞋子的外面再穿,可以说是村里家家户户都必备的鞋子。环看如今市面上的鞋子层出不穷,不管是材质、工艺和品牌,数不过来也看不过来,但是我们村里的乡亲们依然离不开这双手工打的草鞋。

  只是再后来,奶奶年纪大了,特别是生病后就一直卧床不起,直到生命的最后也没能再打出一双完整的草鞋来,更没有给家族子女孙辈留下一双任何样式的草鞋作为怀念。因为外地上学,我也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也是后来才听父亲说起是奶奶让他不要告诉我,免得影响学业。更遗憾的是,随着奶奶的离世,父母亲外出进城务工,我们一家人离开了村子。无人问津的祖屋,在日晒雨淋中摇摇欲坠,一天突然轰然倒塌,奶奶遗留下来的草鞋机也被两堵泥巴墙淹没砸坏了。至此,她生前使用最多的物件就跟着那些年打的那些草鞋,成为了一份抹不去的乡愁记忆,镌刻在了我的骨血里,教育引导着我任何时候都要勤劳刻苦、脚踏实地、心怀远方。

  一转眼,我因读书就业离开小山村已有二十余年了,可不管走到哪里,只要看见有手工打的草鞋,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奶奶打草鞋时的音容笑貌,想起曾经她疼爱我的那些点滴瞬间,想起我陪在她身旁看着打草鞋时许下的要好好报答她的诺言……奶奶走了,再也回不来了,但是她却永远活在了我的心里,就像一束微光照亮我前行的道路。

  

  2024年11月26日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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