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老周,说白了不喜欢他那张丑脸。怎么说呢,你见了也一准会被他的狰狞的面容吓着。老周就住在我家前楼,他以前是一名炉前工,一次铁水飞溅,被毁了容。除了眼睛完好无损,鼻子嘴巴都走了型。经过几次整容治疗,脸上总算有了模样,但还是留下了一些如蚯蚓般的疤痕。
老周从此后不再上班,自己买了车跑起了出租。刚开始时,他怕他的丑态吓着顾客,每次都会戴上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他那双眼睛。后来跑车时间长了,人们也和他熟悉了,他也不再在乎自己的形象,露出了自己的面容。我们这的市场外有个私家车停车场,每天一个车挨着一个车的排着队等人。无论远近,起步价都是十元。去市内的五十或六十。而老张拉人从没起步价,一律看路程,如果属于场内家属区的他只要五元,去市内的只要不绕路的看路程二十或三十。由于他跑车价钱便宜,时间久了,那些跑私家车的司机就开始对他有了意见。有的一天都拉不着几个人的司机,就开始指桑骂槐地骂起街来。还有的司机直接说他:“老周呀,你这么拉活可不行呀!咱们是个集体,集体就应该有统一价。你这么搞不是拆大伙台吗?”老周笑笑答应说:“嗯,行。我听你们的,也和你们保持一致。”
他说是这么说,但遇到顾客讲价时他还会根据路程要钱,我行我素。
后来为了不影响别人的生意,以后他再出车,干脆不去那个私家车站点等活,而是去了一个僻静的站点。那个站点在公交车附近,拉活很难。但他也说了:“我有退休金,跑车就是图乐呵,钱不钱的挣点够花就行。”
他越是这样,打他车的人还是很多。以前总坐他车的,就到他来的新站点找他。因为有便宜车坐,谁愿意坐价钱贵的呀?不仅如此,老周人比较靠谱,拉人时从不为难顾客,不绕远道。开车技术又好,又稳当,对人又热情。有行动不便的老人打车的,他都会走出驾驶室,协助家属把老人搀扶到车里。而且谁在他后备箱放了东西,每次车到站了,他都会走下车,帮人家把东西拿出来。然后反复检查,再让人走,这样也省得顾客谁拉下东西。
几个月前,我们家三楼的傻芹男人去世了,傻芹男人没去世前,家里家外一切生活开支都是男人张罗。傻芹虽然傻吧,但男人活着时,最起码能让她衣食无忧。男人死后,傻芹没了依靠,哭得昏天暗地。她不知从哪找来白布和麻袋,每天套着麻袋把白布裹在身上,只露出一对眼睛。然后,抱着一串串纸钱,就去打私家车去墓地看男人。
私家车司机看见她来打车了,都把车门关得死死的,不让她上车。别说她没钱,即使给钱也不拉她,都觉得她这人晦气。傻芹看人家不拉她,就挨个车拍打着车窗,又哭又闹,引来许多看热闹的人。经常把过路堵得死死的,很影响交通。老周看到了,就急忙走过来,对傻芹说:“上我车吧,我拉你。”
就这么着,那些日子,傻芹经常坐老周的车去墓地看男人。她坐车吧,也没钱,有时明白时,会给老周五块钱。有几次说忘记带了,老周也干脆不要了。傻芹坐过的车,讲迷信的人们都不敢坐了。所以打老周车的人越来越少。老周媳妇就说老周:“以后傻芹再披麻戴孝坐你车,你也干脆别拉她了,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坐车,咱们就不拉人了吧。”
老周却说:“傻芹之所以叫傻芹,不就因为傻吗?她一个傻人,男人又没了已经够可怜了,咱们能帮就帮一把吧。哪有那么多晦气呀?”
白天没人坐车,老周就跑夜车。夜间,他经常把车停在我们医院门口。我有几次赶上抢救病人,回家都后半夜了,都是坐的老周车。第一次坐他的车,我还真有些胆战心惊。但不坐他车,门口也没别的车呀。上车后,我不敢抬头看前面镜子,我开始刻意去看窗外。他似乎看出来了,就故意和我唠起了家常,唠着唠着他就说起了他的脸。我就问他:“你这脸也属于工伤,一切治疗费用单位都应该管吧,又不用你花钱,你真应该再整整。”我的意思很明显,因为他的脸也确实太难看了。
老周却说,正因为不用他花钱,他才不想整了呢!他不想再在他这张脸上浪费公家钱了。整一次容,费用太高了,他心疼钱啊!
他说,自从他脸烫伤后,单位出钱给他治病整容,也给他换了份轻松的工作。工资奖金还按照他炉前工待遇给,但他还是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他说:“本来我意外受伤就已经给公家添麻烦了,为了给我治病,单位给我出钱让我去最好的医院治疗,已经尽全力了。我不忍心呀!这要是在旧社会谁会管你死活呀?还是新社会共产党好呀!”他还说,他也是有老婆儿子的儿媳的人了,又不指着有什么桃花运,脸啥样家人不嫌就好。
是啊,老周的老婆长得漂亮,儿子也长得帅气,尤其他儿子那双眼睛和老周简直一模一样。前几天我从天津进修回来,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老周还真有了桃花运了。前楼冯姨去超市买东西时,说遇到老周和一个年轻的女人逛超市。而且结账时,老周给交的钱,整整两大购物袋东西不说,老周还拎着一桶油。走出超市,女人上了老周车,一溜烟车就开走了。不仅如此,家属院人也有人看到,老周经常一早就开车出家门,去前面搂接那个女人。
纸哪能包住火呀!时间久了,老周的媳妇就听说了。一天,她和她儿子一起去了女人家。左邻右舍都准备看笑话时,却没听到丝毫动静。没过多久,老周的媳妇和儿子还有那个女人拎着大包小包一起走出家门,坐了老周车就去了老周家。后来人们才了解到,那个女人的男人是老周的徒弟。一个月前在工厂出了意外去世了,女人因此从丰宁乡下赶来处理男人的事。老周闻讯后,帮女人租了房子,帮忙购置了一些生活用品,每天跑前跑后,拉着她去工厂办理一些后事。
女人住进了老周家,三个月后,女人办理完男人后事,老周一家人把女人送回了丰宁家里。
如今老周还在跑车,如果你想坐他的车就去犄角旮旯找。他还是那句话,他有退休金,他跑车纯属图乐呵。他不会和别人抢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