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十月,对我来说是一段难忘的日子。在深圳儿子家呆了几个月,本打算过完黄金周回荆州老家。可压根儿没想到,老家疫情严重,黄金周未过完,就实行封城。
在深圳,黄金周刚过完,小孙孙上幼儿园才几天。一夜醒来,小区也封了,周围全封了,铁门紧锁,保安守卫,不准进出。
媳妇出差回来,只能在公司呆着,真是始料未及。每天必修课,做核酸检测。好不容易盼到荆州解封,深圳小区解封,我立即买了票,乘坐高铁回家。
这该死的病毒,又变异了,传染性更强了。家人和朋友都好心地劝我缓一缓再走,我态度坚决,归心似箭,盼望已久,不能更改。
回家谈何容易?在等待的几天中,我是怀着又害怕又忐忑的心情度过,身处疫情高风险区,各地都管控得很严格。小区虽解封,但是否放行出深圳?目的地荆州是否要按照规定进行隔离?人啊!活得太紧张,一丁点的小事,都会成为我心里的负担。临走那一晚,辗转反侧睡不着。第二天,昏昏沉沉起了一个大早,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孩子们提醒,车票是中午时间,乘坐地铁半小时就可到达,不用着急。我坦诚说道,只要能进车站,能上车,我宁愿等上几个小时。坐在那里,我心里会踏实,会舒服。我执意出发,谢天谢地,一路畅通,进车站只看健康码,没有为难,只有热情,看来是我多虑了。
经过几个小时的耐心等待,我终于乘上高铁。车厢满员,座无虚席。车厢内一改往日嘈杂,没有小孩哭闹,只有乘务员和广播声音。大家自觉戴好口罩,保持安静。有个别旅客,小心谨慎地穿着防护服。不害自已,不连累别人,好好活着,是我唯一的,也几乎是本能的愿望。所以,我尽量不讲话,尽量保持距离,尽量不摘口罩,连水都不敢喝。
途中站口,我旁边的旅客下了车,又上来了一个新旅客。她吃力地拉着小拖车,鼓鼓囊囊一大袋;肩膀上挎着一个大背包,也是满满一大包。从背带勒出的痕迹看,重量肯定不轻。物品放在行李架上肯定不行,一太重,二体积太大。我赶紧起身换位,把朝外座位让她,自已挪坐里面。这样便于她把东西放在身边好照看。她十分惊讶地望着我,嘴里连声“谢谢”。我回报了一个笑脸,彼此之间就算打了一个招呼。
她安顿下来,一切恢复平静。时间没过多久,却使你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她开始一会咳,一会痰,一会哼,喉咙一刻都不消停。这也许是太热,脱衣服的原因;也许是车厢,有空调受凉的原故。反正不停咳,咳就有痰,有痰就要吐。口罩拉上扯下,有时,干脆挂在下巴上。不咳,不痰,喉咙就不停地发出哼的声音。
这真叫我的神经受不了,又不好责备,又无处逃离。我目不转睛地注目她,只要她有要咳嗽的动作,我立马就屏住呼吸;只要她咳嗽,我的心阵阵揪紧;只要她朝垃圾袋吐痰,我恶心得想吐。这种尴尬,说实在的,真够难熬。
非常时期,寂静车厢,传出不停地咳嗽声,显得十分刺耳。大家都很敏感,不时有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思忖着,虽然上车,必须持有48小时核酸检测,但你不能保证100%安全。还有隐藏深处的无症状感染者,一二次核酸未必能检测得出来。再往深想,内心里忽然有一丝颤栗的感觉,恐惧攫住我的心。我觉得无法与她亲近,我极力歪扭着身躯,眺望窗外,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自已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间,我发现她安静了。我这才把僵硬的身子慢慢地转过来。在转身瞬间,就已和她目光相接。就是在这片刻间,平和的外表下,掩饰着我不可露的心情,不能说的心声。而现实中的她,则抱着一种超然豁达的态度。
她满含歉意说:“对不起,打扰你了。”她脸上现出欢喜,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讲她拖车里装的是柚子,是她家年龄比她还大的柚子树,结的柚子。口感好,水分足。讲她背包里全是给儿子带的土特产,有自已种的辣椒、豆干子,比城里的好吃。讲自已喂的鸡,下的蛋,已卤好。讲她儿子大学毕业,在荆州找到了工作,靠自已能力买房,现在已首付。她是来看房子的……我爱答不理,表面应付。她却无所谓,仍是喜形于色。她向我靠近,试图增强我的好感。
蓦地,她脸转向我说道,我掰柚子给你尝吧?我便有些惊慌失措,接说“不用”。她才不管这些,掰开柚子,坚持要递给我吃。当看到她一双柔和的眼睛中充满着微笑,我不得不接受。可我怕摘掉口罩,更不敢一片一片吃柚子。我拿在手中,半天无动静;她着急了,不停地催促我,快点吃呐,真的蛮好吃。她告诉我,时间已经六点多钟,该吃东西了。碍于面子,我象征性地吃了一片。她立即浮起惊喜与兴奋,马上又开始在旅行包里翻,伸手便抓住一个鸡腿,乐不可支地叫道,就是它。她撕下鸡腿,递给我,叫我吃。
矜持的我,怎么可能在车厢里啃鸡腿呢?这下,无论她怎么说,我就是不肯接受。她看我坚决不要,又掏出卤鸡蛋给我。说是临走之前卤的,还是热的,要我吃。不光是这点,她还把鸡蛋壳都给掰了。我实在招架不住,一时,竟弄得我不知说什么才好,更不好意思讲究卫生。
她的爱,简单,直接,朴素,真挚,让人暖心。她心灵中涌动的永不止歇的激情,是多么少见呐。她的肚量和人品,让我有一丝的愧疚。她性格的高贵,使我心中升起了一种安详的感觉,放下胆怯,无所顾虑。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竟完全忘记了疫情,我们在没有约束的情况下,明朗地,欢乐地,友好地,细细碎碎地聊天。她吃着我给的面包和苹果,我吃着她给的卤鸡蛋和柚子,我感到甘甜的汁液润着舌尖,顺着喉咙,流进心田。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到站了。我们俩依依不舍地道别。我关心问,需要帮忙吗?我老公来接我,她笑着道“不用”,儿子来接我。
这次旅行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比我许多次旅行中,所体验的要丰富得多。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站口,我就看到一个身材魁伟,阳光帅气的年青人向她奔过来,喊着妈,用双臂抱着她。她只管站着,笑眯眯地盯着儿子,连后面旅客拉的行李箱碰上她的小拖车,她都没有感觉到。有一个急于赶路的旅客把臂肘,重重地撞在她的背上,她好像也没反应。
她们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她儿子肩膀背着旅行包,一只手臂拉着小拖车,一只手臂挽着母亲的手臂。他个头高,微微弯着腰,靠向母亲,倾听母亲说话,时而发出笑声,爽朗而响亮。
我落在他们后面,就这样跟着,我竟然忘记老公也来接我。我非常羡慕她,我也很想有这种感受。前方,她儿子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他们的车子消失在黑暗中。是他们勾起我许多美丽的遐想,可这些遐想又随他们而去。我感到了孤独,然而是在满足之中。
其实,世俗的生活虽然平淡,但真正的生活却充满了人情味。其实,在我们的生命里,在这无数平常的过程中,有无数美丽的瞬间,只要我们心怀欢喜和盼望,轻轻地轻轻地捕捉它们,那真的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