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感悟

苏立敏:纺车

作者:周竹生   发表于:
浏览:35次    字数:2335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6篇,  月稿:0

  我家的纺车是母亲的心爱之物。

  母亲不会织布,但会纺线子。搬到村北新家后,不只一次说过想请木匠大脏给做个纺车。做纺车用故乡话说起来要用动词“割”,就是割纺车,和做木门木窗户的说法是一样的,故乡人叫它们割木门,割木窗户。凡是被“割”的东西,都有细细的木棱,是经不过“打”的,不能用打家具的意境去形容它。

  我家的纺车是不是木匠割出来的,真不确定了,也可能是从姥娘家抱回来的。只记得是一个晴朗的天,应该是初夏时节,穿着浅浅薄衫的母亲抱着一个纺车进了家门,她的脸色红润,掩藏着太多喜悦对我们说:咱家有纺车了。

  纺车先是放在东屋,很快又被母亲搬到了北屋,先是放在土炕的一角,接着又放到了地上挨着墙的位置。那辆被母亲无比珍爱的纺车,在屋里寻找着光明和温暖的角落,和瓦罐一样,和桌子一样,很快融入了新环境。串门来的乡亲,全然不觉得纺车是新添置的家什,仿佛它很早就住了进来,成为家庭的一员了。

  炕上的纺车,是直接放在席子上面的。若是放在被褥上,摇起来不稳定。席子硬,干净,很像纺车的家。母亲则坐在枕头上,盘着腿,轻轻地和纺车一起哼唱着。院里若有人来,母亲一侧头就能看到,之后穿了鞋子走出门来,头发和衣襟上沾着棉花毛毛,很像从窨子里走出来的织布人。母亲不会织布,她纺棉花,多半是为了割线子,也为了感受织布的心情吧。

  母亲很羡慕会织布的人,三婶会织布,四婶会织布。奶奶老家的窨子,到了春天就传出“咔嚓咔嚓”的织布声,两位婶婶轮流下窨子织布去,奶奶是欢笑的。可怜母亲不会织布,只能听着织布声发呆。好在母亲学会了纺棉花,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不会织布的缺憾。

  有一次,我和母亲去奶奶家,走到巷子口,碰见四婶子从村西回来。四婶子说家里的织布机坏了,那几天借用村西一户人家的织布机织布。站在阳光里的四婶子,手拿梭子,笑眯眯地和我们寒暄着。织布的人,舍不得浪费光阴,总想把所有的闲暇时光织进布里。

  年年秋天,母亲都会留足上好的棉絮用来纺线子。等把纺车支好,擦净,在转动的钮上抹了油,母亲就把棉絮摊在炕上,用一根匀称的高粱杆卷棉絮,那动作就像擀饺子皮儿一样。拽一把棉絮铺在炕上,把高粱杆放在中间,双手搓杆,轻轻一卷,棉絮就成了雪白的轻软软的一条,形状像油条,故乡人叫它“古绝儿”。故乡有两种东西叫“古绝儿”,老人哄孩子,把发了的面团缠在棍子上,用火烤熟后吃,那种食品也叫“古绝儿”。我想,可能是它们的形状相似吧,也或者,它们都是好到绝迹的风物。棉花古绝儿和面团古绝儿都是烟火日子里庄稼人最偏爱的东西。

  面团古绝卷成一摞后,纺线的原料就准备好了,接下来,母亲开始气定神闲地纺线子。她从面团古绝里抽出一根线缠在锭子上,然后左手拿古绝儿,右手摇纺车,左手的古绝儿就变魔术似地抽出线来,等抽一段,右手便稍作停留等等线子绕在锭子上。两手保持一样的速度与高度的默契,若不一致,棉线就抽得不匀实。纺车摇动的声音和一群蜜蜂采蜜的声音是一样的,抹在纺车钮上的油香香的,闭上眼听,如同置身美丽的花丛中。无疑,年轻的母亲就是勤劳的花仙子,她有着漆黑的头发,与红润的脸庞。

  暮春和初夏是摇纺车与织布的好时节,那时候枣花自行开落着,走在小巷,在枣花的香息里听纺棉与织布的声音,仿佛走进了苏东坡“簌簌衣巾落枣花”的诗里,整个村庄都是诗意的。一进家门,透过敞亮的窗玻璃看见母亲坐在炕上摇纺车的身影,喊一声“娘”,母亲答应着,那样的时光是人生最幸福最绵软的时光了。

  纺车转动着,锭子上的白线一圈圈多起来,线不紧压着也不松散着,有恰到好处的手感。等线子成前面尖尖中间鼓鼓的圆锥形状,母亲就把线穗子摘下来,那爱惜的动作像摘下了一个果实。母亲轻轻把线穗子放在线笸箩里,再继续纺下一个穗子。纺车嘤嘤地唱一段时间后,线笸箩的线穗子就满了,雪白的线穗子像削了皮儿的雪花梨,在灯光下似乎是带着光泽的,捏一下,是那么实在,似乎触摸到了母亲编织的光阴,暖暖的光阴。

  母亲怕棉絮毛毛乱飞脏了空气,就习惯在纺车下泼些水,纺车像置身湿地里,空气也不再干燥,阳光透进屋子,可看到光束里极少的游丝。

  纺车用完,母亲就把它搬到了东屋,用布盖好,生怕风吹日晒了,生怕潮湿侵袭了。有了线穗子,母亲就准备割绳了,把三四根穗线子合拢在一起,再纺成较粗的线绳,用途可大了。用它们纳鞋底,纳高粱篓,绑竹帘。有一年,我家种了一畦素珠,母亲就用粗线绳把素珠串起来做了个朴素的帘子,在那家家户户挂布帘与竹帘的年月,一个素珠帘就是一帘幽梦啊,时尚极了。

  过年杀猪,母亲不忘在口袋里装几根粗线绳,绑猪膀胱用。孩子们最喜欢吹起来的白花花油腻腻的猪膀胱了,提着它,就像提着灯笼,满街跑。母亲把粗线绳送给前去杀猪的不注意细节的女子们,她们带了木车与柴秸,带了筐子与盆子,唯独忘了拿绑猪膀胱的绳子。她们高高兴兴接过结实的粗线绳子,夸母亲是个细心的人,夸母亲的粗线绳割的真好。

  母亲搬到小城住以后,带走了很多东西,比如面笸箩,铁锅,还有一群猫,没有带走心爱的纺车。也许,母亲觉得实在没有纺棉花的借口了,一是家里已多年不种棉花,二是用线子的地方不多了,觉得一辆古旧的纺车不适合带进崭新的楼房里。母亲带走了我姥娘送给她的一堆粗布,母亲说姥娘知道她不会织布,怕她受屈,就送给母亲很多布供她使用。

  那些姥娘送给母亲的亲手织的布,被母亲放进了小东屋的柜子里,母亲去世后,那些布也被我们冷落了。雨季,布淋了雨,父亲把布搬到了阳台上晾晒着。有一天午后,是母亲去世十年后的一个午后,我忽然想去看看母亲的家,就找到钥匙打开了木门,那些布就被我带回我家来。是香椿花盛开的时节带回来的,如今散开来,布丝里还保留着香椿花的味道。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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