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源于对真实的敬畏,对真理的捍卫,对美好的热爱,而产生的澎湃激情,才能喷射出高韬的精神作品。作家是高尚激情的不二臣子和奴隶,只有听命于这位至高无上的君主,才能成为作家乃至伟大作家。凡不听命于高尚的激情,只听命于权势、金钱、名誉的,只能成为作家队伍中的肉喇叭、投机商人、垃圾制造和贩卖者。
卢梭说:“我本可以完全投向最有油水的工作,用我的笔,不是去抄乐谱,而完全去写作,按照我已有的并自觉有能力维持下去的那种势头,会让我过上一种富裕甚至奢华的生活,只要我稍许愿意把作家的手腕同出好书的努力结合起来就行了。但我感到,为了吃饭而写作,很快就会窒息我的天赋,扼杀我的才情。我的才情不在笔端而在心间,完全是以一种高瞻而豪迈的思维方式产生的,也只有这种思维方式才能使我的才情永不枯竭。从一支唯利是图的笔下是产生不出任何刚劲伟大的东西来的。需求、贪婪也许会使我写得很快,但却不会使我写得好。如果成功的需求没有把我投进阴谋集团的话,也会让我想方设法地去说一些哗众取宠的事,而不是去说一些有益的和真实的事情,那样一来,我就成不了我可能成为的一位卓越的作家,而只会成为一个蹩脚作者。不,不,我一向认为,作家这个身份只有在,也只能是在它不是一种行当时才会是卓绝的、可尊可敬的。当一个人只为了活下去而在思考时,那他的思想就太难高尚了。为了能够和敢于说出伟大的真理,就绝不能只想着自己的成名。我把我的书献到公众面前时,深信是自己是为公众利益说了话,而没有考虑任何其它东西。如果我的书被人摒弃,那就活该那些不愿从中得益的人倒霉。而我是用不着靠着别人的赞同来生活的。如果我的书卖不出去,我的行当本身也能养活我,而也正因为如此,我的书倒是能卖得出去的。”
请原谅我引用得这么长。但这绝对不是掉书袋。我所以把卢梭这么长的一段话全部抄在这里,就是要我们看看卢梭究竟是怎么成为一位卓越作家的,自己同卢梭比到底有多远的差距,有资格称是真正的作家吗?
卢梭告诉我们:想当真正优秀的作家,不能为吃饭而写作,不能为成名而写作,不能靠别人的赞同来写作,不能为权势而写作。如果为这些写作,就会窒息自己的天赋、扼杀自己的才情,就很难有高尚的思想、勇敢的精神,就很难站在公众利益一边、真实一边、真理一边说话。作家看到真实,心里受到震颤,出于捍卫真实和真理,激情澎湃拍打心岸,提笔为文才会写出好作品。如果把写作当作一个行当,为糊口、出名、升官等搞交易,想换取什么,最后确也获得了什么,但只能成为假冒伪劣之货色,与真正的作家不搭界。
最初,他的《论科学与艺术》获得第戎科学院征文一等奖。这是硬碰硬靠真实力获得的奖,而且是大奖啊!因此,使他成了时髦人物。一时间,崇拜者云集而来,他们带着礼物以各种借口来见他。
他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一概拒收礼物,不论大小,也不论是谁所赠。”他当时的经济状况还非常糟糕呢!这事儿如果临到我们许多作家会怎样?我们许多作家本就怀着发财扬名的目的入道的。现在名来了我要,利来了我当然也不能拒绝。况且这是人家送上门的!正是按照这种逻辑,我们许多作家特别是把持文坛掌管报刊出版权力的作家,不仅接受别人的钱财心安理得,而且还常常利用种种手段引导甚至逼迫别人送钱财礼物。如此等等之辈,同卢梭比相去多远啊!
为了躲避人们来访,卢梭离开喧嚣的巴黎,住到偏僻安静的郊外。可还总是避免不了崇拜者的来访和无聊文人的上门纠缠。卢梭无奈地说:“我虽离开了巴黎,但却挡不住每天总有大批的无所事事者前来光顾,他们不知如何打发时日,便肆无忌惮地跑来浪费我的时间。我总是出乎意料地被人无情地纠缠着,每每为一天订出一个很好的计划,总会被一个不速之客给搅和掉。”这是卢梭对待成名后的态度。一个人成名前坐冷板凳,那是不得不坐,而在成名后还能坚持坐冷板凳、躲开热闹自觉坐冷板凳,最是难得。所以,卢梭能成为卓越的卢梭。而我们的一些成名作家在干什么?他们今天出席个什么什么首发式,明天出席个什么什么研讨会,后天出席个什么什么签名活动,大后天又出席个什么什么颁奖会,还有什么什么这个代表会,那个联谊会,这个评委会,那个庆祝会,五花八门,没完没了。官场、商场、情场、文场、饭场,与自己八杆打不到的场,场场少不了他们。关键是他们如此东奔西颠,累得疲惫不堪,还巴求不得,不亦乐乎。他们为自己成个人物了,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所以,他们成不了卢梭,他们成名的那一天,也就为他们的文学成就划了永远的句号。
卢梭的好友贝纳丹•德•圣皮埃尔有一次要引见一个人拜见卢梭。卢梭知道这人是谁后,说:“他使我感到恐惧,他给我写过一封信,把我吹得比耶稣基督还要高。”这就是卢梭,这就是卓越的一般人难以企及的卢梭。对于拿作家当个行当来做的人,有人吹捧自己,正好可以借机提高名声,卖个好价钱,而且又是别人主动找上门来,岂不是大大的好事。卢梭则嗤之以鼻。你瞧,我们今儿个有些作家稍许有点儿小成就,是多么得意洋洋地接受记者的采访。一听说拥护和吹捧自己的粉丝登门而来,满脸的欢喜劲儿怎么也掩饰不住。他们被粉丝围着吹捧比遨游九霄还快乐。他们畅饮着粉丝们无度的甜甜的庸俗的情感激流而不知自止,他们心醉神迷于粉丝们阿谀奉承而永远不能自已。这一切是卢梭引以为耻辱的。
何止于此呢!他们在热烈欢迎和接受粉丝们的很吹猛吹不停吹之外,还特地组织一帮给两个小钱请喝两杯之后就拼命卖力的主儿,摇动势利之笔在报刊上大吹特吹。更有甚者,他们自己拿钱召开研讨会、首发式,请主编、教授、将军、博导、评论家、作协头目、政府要员光临,每人给3000、5000,甚至一万、数万,请他们现场吹捧,然后根据每人发言整理成文,连篇发到网上,或作者拿钱买报纸的版面刊登。通过这样各种手段的使用,形成万炮齐发的壮观场面,作者自己彻底露了脸扬了名。但是,他们就是不知世界上还有“羞耻”二字。
卢梭穷困潦倒之际,一个好心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让他给《学者报》当摘编,意即把书籍的主题摘出来由《学者报》刊登。这个差事对他有两点好处,一是每月可得800法郎薪奉,二是还能帮他进入“一流文人的圈中”。从俗人眼中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美事。瞧瞧眼前的作家有几个不想找一个文坛大佬靠一靠?!他们通常是用极少的时间写作,用大部分时上窜下跳、左顾右盼,到处窥视文人圈,千方百计往里钻,遇到名作家就送礼请吃、磕头拜师。一旦成了某一个圈子人就可以在抱团中壮大自己。他们通过参加圈子搞的会议,拉名家合影,然后再印在书上,赫然写着“著名某书作者同中国著名某某名人在一起”,满世界散发,报刊、网络、博客上当然更不会放过。如此这般在全国、全省到处混,日子久了,假的就成真了,岸然一介国内“名家”就巍巍然出现在公众面前。
是的,进入一流文人圈,是所有把作家当作行当来做的人梦寐以求的。要搞好交易,让自己混得好点,有名气,有钱花,就得要人帮衬呀!平常托人送礼费尽心思还难得如愿呢,如此轻易就能进入一流文人圈,哪有拒绝的道理!但是卢梭就拒绝了。他既不为800法郎而折腰,也不为能攀龙附凤而屈就。他的朋友贝纳丹•德•圣皮埃尔评价他说:“在这个世界上不仅人类的,就连上帝的任何帮助他也决不期待。”是的,卢梭给介绍他当责编的好友回复说:“……我对社交界也痛恨透顶,……那种一半属于自我,一半属于我所不适应的社交圈的混合生活也感觉到痛恨不已。”
他之所以拒绝,除了是他高尚的人格所致,不愿玷污作家的身份而外,还是因为他的创作。他在回复中明白说:“我的全部才气只源自对我所要处理的题材的某种内心激情。而且只有对伟大,对真实,对美好的热爱才能激起我的的才情,而我要写摘要的大部分书籍的主题以及那些书籍本身与我又有何相干呢?我对要写的东西索然无趣,可能会使我笔端生涩,思维迟钝。人们都以为我能像所有其他文人那样为谋生而写作,而我却从来就只知道凭藉激情而写的。”只有因“对伟大,对真实,对美好”产生的激情的写作,才是真正的有价值的写作;只有不受任何世俗的干扰,不为个人患得患失,一心只为捍卫伟大、真实、美好而写作的人,才是真正的作家所应具有的本色。那种根本就是为钱财所诱惑、为权势所屈从、为邪恶所逼迫的写作,应被永远钉在作家的耻辱柱上。
当时,有个叫卢森堡的人,是元帅又是国王的知己,他特别看重和尊敬卢梭,知道卢棱居无定所,漂泊四海,就主动把卢棱请到自己家里,并让出一套房子给卢梭居住。对一个如此有地位有权势有声望的朋友,卢棱从没有以此对别人夸耀,也从没想到去利用他给自己某个职业和官位。不像我们有些作家既当作家又眼巴巴望着官位而两眼发红。我们一些作家当作家是为了当官,拿作家作为进入官场的敲门砖。他们一旦有什么机遇碰到什么大人物就像年糕一样粘住不放,还到处对人夸耀,显自己高档和显赫。
有一次,卢森堡元帅夫人提议让他进入法兰西科学院。这是让世人敬畏可望不可及的机构,是让知识界和文人终生仰慕和渴盼进入的机构。可是,卢梭以宗教信仰为由推辞了。卢森堡元帅夫人说,这不是个障碍,即使是,她也负责排除掉。他最后还是执意回绝:“不管成为这么著名的机构的成员于我多么荣耀,但我既然曾经回绝过特莱桑先生,也可以说是拒绝了波兰国王,不愿进南锡科学院,那我再要进任何一个科学院,都是不光明磊落的。”须知,这时的卢梭已名满欧洲,许多伟大不朽的著作已经问世,不要说让进南锡科学院、进法兰西科学院,就是全世界组成的最高级的科学院,他也有资格。可是,他不进。此时,尽管他因他光芒四射的著作而声震环宇,可丝毫没有改变他的生存困难,他依旧没有固定职业和固定收入,依旧衣食无助,居无定所,到处漂泊。从生存现状说,他也应该立即同意进法兰西或南锡科学院。可是,他还是不进。
他所以都不进,或许正是出于他不把作家当成一种行当的意愿,他不愿用自己的成就作为交易筹码;或许他还包含着作家不该进入政府的任何一个机构,包括科学和艺术机构。不然,他们就会被套上精神枷锁,失去思想和心灵的自由,失去“对伟大、对真实、对美好”的敬畏和良知。想想我们的作家们真该羞愧的无地自容。我们当作家有几个不是为自己生存更好地进身到俗人所认定的佳境。通常情况,我们都想找个老“婆婆”管,不进入体制内一万个不乐意,甚至时时都有无家可归、无奶可吃之痛。于是生来就喜欢在体制内活着,倘有被排斥到体制外的还苦着喊着想再挤进来。就说我们的各级科学院、文联、作协有几个文人、作家不是争着抢着想挤进去的。有点小成就然后就嚷着要这个津贴哪个津贴,得不到就满地打滚地哭嚎。还有的为了进入什么协会和学术机构送重金和名车,让别人捉刀代笔写作品然后属上自己的名字!同卢棱相比,什么叫伟大卓绝,什么叫渺小平庸,泾渭分明。
人啊!你向什么方向走去,就会走到什么终点。换句话说,你期待什么,什么才会向你走来,你冷待了什么,什么就会离你而去。俗话说得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卢棱收获的是伟大和不朽,我们收获的是平庸和渺小及一时泡沫,根子全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