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凌穿着一件薄薄的、浅绿色的睡裙，坐在阔大的落地玻璃窗前，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端起茶几上的红酒抿了一口。她喜欢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喜欢那种淡淡的，从舌根上漫上来的，由涩而甜的回甘的味道。喜欢黑夜里从指尖上散开来的那种彻骨的凉意，喜欢心底里漫起来的那种死一般的寂静，还有那种虫子吞咬般的有点庝的感觉。
街上的人有的停了下来仰起脸朝上张望着，他们看到了阔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她穿着一件薄薄的、浅绿色的睡裙，脸部的轮廓看上去似乎挺漂亮的。他们不知道她坐在窗前做什么，她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忧郁，红红的嘴唇像一枚尚未熟透的樱桃。
白凌并未理会有人仰起脸来在看她，她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小口，闭上眼，头靠在椅背上，让那涩涩的、淡淡的味道一点点从舌苔上晕散开来。
“她会不会是在等谁?”“不会的，她每天晚上都在那坐很长时间，房间里好像就她一个人。”
“那她会不会是患了抑郁症?该不会从那跳下来吧?”有人猜测着，吓得张大了嘴巴。这样的担心当然是多余的，因为当说话的人再朝上看去时，白凌已经离开了窗口，刚拉上的纱帘还在隐隐地抖动着。
白凌脱下薄裙，走进浴室。盥洗间传来哗哗的水声。她闭上眼，手抱在胸前，让水从头顶上哗哗地洒下来，慢慢地流遍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她喜欢听那哗哗的水声，喜欢那凉凉的、烫烫的感觉一点点传遍全身。喜欢那种被慢慢地掏空的感觉。在一团升腾的热气中，她光洁的肌肤、高挑的身材就变得模糊起来，连脸也有些看不清了。
白凌像一只蛋壳里尚未孵化出来的小鸡仔，在氤氲的热气中，扭动着腰肢，伸出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地在光洁的胳膊上划着，划着，嘴里发出呓语般似有似无的呻吟。
她很爱惜自己的身体，这近乎完美的、挑不出一丁点瑕疵的身体，除了她自己，没有第二个人触碰过。
从盥洗间出来，白凌换上一件白色的睡裙，用浴巾搓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斜倚在床背上，拿起一本设计刊物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她非常喜欢 Dorothy Draper(桃乐茜·德雷帕)，喜欢她的巅峰之作“绿蔷薇酒店”。这个优雅的、让人有点嫉妒的女人，她开创了“摩登巴洛克风格”，大胆的色彩组合影响了整整一代美国人。
白凌是一位时装设计师，她的脑子里装着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她喜欢黑夜，在夜的黑暗魅惑中，在酒精的作用下，她会把脑子里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变成奇妙的设计，并且引起过不小的轰动，获得过国际大奖。
有人称赞白凌的设计总是别出心裁，件件都是有灵魂的。比如，她会在一件旗袍上设计两瓣红红的、微张的唇印，那唇印呈斜翘状绣在模特微微隆起的半个胸脯上，模特在台上翘首顾盼，款款走动，胸前的唇印跟着脚下的节奏一张一合，起伏有度。又比如，她会在女衫的一边设计半个脸谱，或半边“人面桃花”，既有浓浓的传统文化元素，又有着强烈的时代感。
再比如，她设计的一款夏装，在薄薄的、宽松的衣衫上，是一张女子的脸，那脸侧着。细长的手指，红红的指甲，夹着一颗燃了一半的香烟。嘴唇微张，吐出一缕袅袅的青烟。女子脸上的忧郁，连同她内心的孤独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有人说，那吸烟的女子就是白凌自己。
有一阵子，人们夜晚路过那座公寓，再也没看到那个穿着一件薄薄的、浅绿色的睡裙的女子，坐在阔大的落地玻璃窗前。没有人知道她是一位服装设计师，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忽然有一天，在这座城市里，街上的人，不论男男女女，都穿起了薄薄的、宽松的衣衫，衣衫上是一张女子的脸，那脸侧着。细长的手指，红红的指甲，夹着一颗燃了一半的香烟。嘴唇微张，吐出一缕袅袅的青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