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辞讲话

【宁静·韵】香火(小说)

作者:想飞的企鹅   发表于:
浏览:470次    字数:3622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8890篇,  月稿:0

  在中国,好多地区都有在大年三十这天把“老祖宗”请回家的习俗。请回来后,还要留他们在家里待上几天,哪怕有再忙的活,也要等到初三吃完晚饭,再烧几张纸、放点儿炮仗把他们送走了以后才能干,这也是对先人的一种怀念和尊重。

  柳树沟村也有这个习俗。不一样的是,这里的人把“老祖宗”请回来后,要给他们上供、燃香、跪拜、烧纸,这样的操作每天都要重复好几次,并且一个环节都不能少。他们给“老祖宗”烧纸的时候,顺便还要把家里这一年来的变化和对下一年的愿望说给他们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家里的香火旺盛。他们这种虔诚而庄重的仪式已经延续了几百年,都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即便是外来的媳妇,哪怕心里对这种习俗有一万个不痛快,慢慢也就习以为常了。

  一

  翠云是一九五零年从几十里外的西浦子村嫁到柳树沟村老田家的。

  至今,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媒人去她家提亲的时候,撇扯尥嘴地给她妈说:“我说的这个小伙子叫根柱子,他可是老田家的独苗。你们应该听说过,他们老田家,那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扎纸匠(给刚去世的人糊纸活的行业)’。不是我夸口,等姑娘过了门儿(嫁过去),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吧!大妹子,你听我的,把闺女给他家,一准儿错不了。”

  听了媒婆这番话,翠云妈二话没说,直接就答应了这门亲事。那会儿,翠云也只是听说那个男人叫根柱子,至于长啥样,她也是过了门儿才看见的。

  翠云过门儿那天,公公、婆婆见儿媳妇儿长得这么俊俏,喜眉笑眼儿的,觉得延续香火总算有了着落。

  媒婆说得一点儿没错。在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月里,老田家仗着有这一门儿的祖传的手艺,也算得上家道殷实。可就是有一样让翠云心里一直别扭。她男人根柱子忒宁,尤其犟起来时,那两只眼特别吓人。

  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翠云想了,女人嘛,跟谁不是一辈子?跟谁不是“下蛋抱窝”,给人家传宗接代?一口气上不来,啥都过去了。这样想,她的心也便踏实了,这一晃,就熬了三十多年。

  二

  一九八二年。大年初四。地上积着厚厚一层雪,可漫天的雪花还在呼呼啦啦地飘着。

  天刚蒙蒙亮,空气里送“老祖宗”时放炮仗炸开的火药味儿还没散尽,翠云就爬起来张罗着做饭。田老汉(根柱子)许是过年这几天累着了,还像只死虾米样蜷在被子里睡着呢。

  翠云往灶膛里填了一把柴,刚要点火,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捋了一把耷拉在嘴角的头发,抬头冲着炕上的男人唠叨:“她爸,这一过了年儿,闺女就说二十六(岁)啦,都快成咱们柳树沟村的老姑娘了。依我看,还是张罗着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你说的不行,这事儿必须听我的。”蜷在被窝里的田老汉动了一下,瓮声瓮气地回着。说完,慢慢从被窝里爬出来,一声也不吭,披上棉袄,慢条斯理地擓了一锅烟,点燃,耷拉着眼皮子趴在炕上“吧嗒吧嗒”地抽。笼罩在升起的烟雾里的那张老脸,就像庙堂里香炉后面的雕塑一般。

  半晌,翠云掏出一根火柴,把手停在半空看着田老汉,说:“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丫头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总想着招个上门女婿,哪儿那么好招的?把闺女嫁出去,你不同意;外边的,咱又招不进来。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在家养个老姑娘?”

  听了媳妇这话,像只癞蛤蟆样趴在炕上的田老汉蹭地一下坐起来,瞪着牤牛似的眼珠子愤愤地喊:“你说得倒轻巧,要是把闺女嫁出去了,咱们老田家就真的断了香火。”说完,用烟袋锅子使劲敲打着炕沿,“刚把‘老祖宗’送走你就来这一出。这让我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然后,两眼直愣愣地落在地上淅淅零零冒着青烟儿的烟沫儿上,样子和当年他爸临死时差不多……

  三

  翠云刚嫁过来那几年,公公、婆婆成天盼着抱孙子,可她那个不争气的肚子就像永远也填不满似的,啥时候看都是瘪瘪的。因此,婆婆每年跪在“老祖宗”的排位前烧纸的时候都祈祷着早日抱上大孙子。就因为抱不上孙子,公公说了好多让翠云听着不舒服的话。每当他们话里话外数落翠云“不下蛋”的时候,翠云从不争辩,会偷偷跑到角落里冲着一块大石头恨恨地啐上几口唾沫,再骂上几句“老东西……”骂完,她心里也便痛快了。

  公公则不然,那种指桑骂槐的话说多了,他自己也生气,有时气得迈个台阶儿都脚底下拌蒜(自己给自己使绊子)。

  人们常说“气大伤身”,这句话一点儿不假。翠云过门儿没几年,老东西就撂了炕,躺在炕上没多少日子就瞪着干巴巴的双眼把根柱子叫过去,拉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说:“你可是老田家的独苗。切记,千万不能让咱家在你手里断了香火呀!”说完,瞪着俩眼断了气儿。

  四

  翠云到现在都一直认为,老东西活活是自己把自己气死的。

  想到这些,翠云叹了口气:“唉!”侧着看了一眼田老汉,又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低着头不再言语。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怕田老汉,尤其怕他那对儿似乎比常人大一号的眼珠子。

  见翠云不言语了,田老汉耸了耸肩,又瞪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翠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照你说的,能找到合适的么?”

  “改天,改天我去胡家岭找王媒婆说道说道。她眼界宽,我让她帮忙物色着点儿。”

  “嗯!”翠云应了一句,“歘”地一声擦着了火柴,弯腰点火,“这几年,你这手艺也不吃香了,要是在前几年,王媒婆她们村儿的活儿都干不过来呢!还用专门去?”说完直起腰,看着田老汉,小声说,“也怪我这肚子不争气,这辈子就给你生了田苗这么一个丫头。”

  田老汉歪着身子用脚勾起地上的鞋,一边往脚上提一边说:“尽说那些没用的。这事儿,你就别掺和了。不管咋弄,也不能让咱们老田家在我手里断了香火。”说完,背着手朝屋外走去。

  翠云看着田老汉摇摇晃晃的背影,又叹了口气:“唉!”

  五

  田苗她爷爷、奶奶不喜欢丫头,总认为丫头不能给老田家传宗接代,即便这样,她爷爷到死都没看见孙女一眼。对此,田苗奶奶还是挺幸运的……

  说来也怪,就是在老东西下葬那天早晨,一波挨着一波的人就轮番着给他烧纸、上香。也不知咋了,翠云闻着满屋缭绕的香味儿一阵阵地泛恶心,总想吐,可又怕别人见了笑话,只好忍着。她忍来忍去还是没忍住,最终,随着“孝子贤孙”们的哭声,“哇”地一下,吐了。当时还差点儿吐到盖着老东西的白布单子上。

  后来的好多日子,翠云是吃啥吐啥,吐得浑身都没劲儿,无论干什么活都打不起精神。那段日子,她都觉着自己害了什么大病,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背地里一直骂老东西阴魂不散。

  婆婆看着成天呕吐的儿媳妇,拍着大腿,舒展着眼角的皱纹,说:“丫头,你这不是病,是有喜啦!”

  还别说,到底是过来人懂得多。没俩月,翠云的肚子还真的就显大了,又过了几个月,顺利地产下一名女婴。婆婆看着她怀里的丫头说:“盼了半天,就生了个这?唉!”说话时,把那张驴脸拉得老长。

  后来,丫头的名字还非要她给取。老太太瘪着嘴把老脸憋得通红通红的,憋了好几天才给丫头取了“田苗”这个名字。

  田苗出生后,翠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便问男人:“为啥田苗爷爷奶奶这么在乎男孩?”这才从男人口里得知,他家这门手艺只可传男,不能传女。翠云终于明白了,婆婆一准儿是怕老田家断了香火,才绞尽脑汁给丫头取这个名字的。

  这一晃儿就二十多年了。婆婆死那会儿,田苗还刚能扎巴着走路,现在都长成了大姑娘,要不是她爸拦着,她早就和村东头老张家二小子结婚了。

  其实,闺女和老张家二小子好上那会儿翠云就知道了。她挺稀罕那个二小子的,不想拦着俩孩子,打算任由他们去。可她爸不知从哪儿听说闺女要嫁给二小子,死活不同意,气哄哄地说:“想嫁给二小子也行,除非他答应入赘。”

  二小子他爸听说田老汉想让儿子去入赘,气得撂着蹶子冲他家骂了好几天。最终,那两个死老头子红着俩眼儿,硬生生把俩孩子“拆散”了。

  六

  “我爹呢?”翠云正想着,身后传来田苗的声音。

  “出去了,谁知道干啥去了。他说这几天想去胡家岭一趟,这会儿应该没去,这大正月的,没事儿瞎走动啥?再说了,他还没吃早饭,远不了。

  “这大雪抛天的,没事跑出去干啥?也不怕……”

  田苗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有人喊:“翠云,翠云……快去瞧瞧田苗他爸吧!他从胡二愣子家门口的驳岸上摔下去了,赶紧瞧瞧去吧!”

  “瞅瞅、瞅瞅,这一大早就跟我啷当着个脸。刚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翠云扔下手里的一把柴,一边往外跑,嘴里还不停地数落着。

  “您就别埋怨啦。”

  ……

  就像歌词里唱的,“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故事里的事也许是已真实,故事里的事也许是从来没有的事。其实故事本来就是故事……”

  三年后的春节,田苗和二小子带着女儿妞妞回娘家。她们让妞妞给她姥爷上几炷香。就在妞妞拿着香往香炉里插的时候突然断了。带着火头的香正好掉在旁边的水盆里。

  “妈——我给姥爷上的香灭啦!”妞妞喊。

  故事还没完,也说不完、道不尽。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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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小说 香火 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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