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微风在努力地摇晃着树枝，树叶像筛子一样层层过滤着月光，月光却像狡兔般地穿梭在树林里，最后稀碎地洒落在地上，犹如歌厅里的摇头灯光，晃得人直发晕。
对面的山梁上，不时还冒起一缕缕白烟，缥缥缈缈地越过树林，袅袅地升上了天空。当白烟掠过月亮时，月光忽然暗了下来，月亮霎时变成了褐色。空气里充满着树木烧焦了的火烟味，弥漫着的烟尘刺激着鼻腔和喉咙，使人忍不时地干咳着。
南线已经看不见明显的火苗了，西线的火情依然严峻，火苗不停地往山顶上窜去，在如雪的月光照射下，让人心里直发紧。为了确保人员安全，总指挥部决定夜间不再组织扑火，让战士们和参与扑火人员稍作休整，天亮时分集中力量发起总攻，一举拿下西线。
凌晨两点左右，南线的战士陆续撤了下来，到达补给点后，我们赶紧送上食品。可是他们却摇着手，连声说“谢谢”，都没有接过食物，拖着疲惫的身子四处搜寻可以安身的地点。找到稍为平坦的地方，或是没有烧过的灌木丛，便和衣躺下，或是四仰八叉，或是蜷曲身子，已经疲惫到极点了。几个有点小讲究的战士正在劈着树枝，搭起简易的“帐篷”。有两三个不想睡觉的战士玩起了手机，好像是在刷抖音。我南边有两个战士在讲悄悄话，“真想连夜把火灭了，赶紧下山!”“我现在最想的是好好睡一觉，可是越想睡觉，越是睡不着。”……这场山火已经烧了三天三夜了，由于山高坡陡，森林茂密，腐殖质层深厚，火势一直没有控制下来。
“叔叔，这儿有人吗?”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急忙回头，看到一个小战士指着我身边一小块空地问道。“没有人!赶快坐下休息!”我连忙回道。“谢谢!”小战士轻轻地放下沉重的装备，慢慢地坐下来，右手撑着地，侧着身体慢慢地躺了下去。“先吃点东西!”我赶紧递过去几块面包和一瓶矿泉水。“谢谢叔叔，撤下来前我们才吃了晚饭，现在不饿。”小战士腼腆地笑了笑，满是尘灰的脸上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顿了顿又轻声说道，“对不起了，我要先睡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侧过身子，蜷起双脚，让身体尽量不影响到我。
月光透过摇摆着的树叶，忽闪忽闪地跌落下来，像一只只蝴蝶在小战士的脸上、衣服上飘移着，飞舞着。小战士嘴唇上的绒毛、长长的睫毛上都是灰尘，满脸黑乎乎的烟灰遮住了帅气而稍显稚嫩的脸盘，在月光的闪照下，稚气中透出刚强。小战士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不一会儿，小战士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就是这个小战士，我在白天就注意到他了。他所在的消防部队是负责从补给点向前线输送灭火用水的。每名战士每次都提着两桶水，踩踏着散发着余热的火烧积地，穿过满是荆棘的灌木丛，爬上陡峭的山坡，越过两道山梁，大概行走十公里左右，才把水送达目的地。在返回途中，又把空水桶带回补给点。每次返回来时，其他的战士手里拿着两个或一个空桶，他却用树枝挑着五六个空桶，每次返回都是这样的。而且到达补给点后，他没有立刻坐下休息，而是赶快跑到负责补水的战友旁边帮忙灌水。小战士个子不高，身材却是轻挑，跳上跳下，一会儿灌水，一会儿递空桶，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所以我对他印象很深。
月光依然在调皮地挑动着小战士帅气的脸蛋，然而疲惫的战士却毫无知觉，只有一翕一合的嘴巴呼出长长的气息，好像要吹跑蝴蝶般的月光。我已经没有了睡意，席地坐了起来，真想把他脸上的烟灰悄悄擦去，又怕惊醒了他。虽然是春末夏初，但是夜间气温还是低，仍然有丝丝寒意袭来。看着孩子睡觉的样子，我的心一阵阵发紧。对，他就是个孩子!他们大部分都还是孩子!然而，为了大家的岁月静好，他们选择了负重前行!我静静地坐着，不敢弄出一丝动静，害怕惊醒了他!他轻微的鼾声一直在追逐着月亮的影子。
凌晨四点钟，一声哨响，“集合——”部队开始集结了，负责送水的队伍要提前出发，为前线部队准备好灭火用水，保证总攻取得胜利。“报数!”“一、二、三……”一声声粗犷有力的口号响彻山谷。小战士却还没有醒，轻微的鼾声像是在回应着战友们的口号。我心里替他着急，但又不忍心叫醒他。他实在太累了，哪怕能多睡一两分钟也好呀!“XX，收到请回答!”“XX，你在哪儿?”战友们已经开始寻找他了，再不叫醒他事就大了。我轻轻摇了摇他的手，“你们要集合了!”他一骨碌翻起身，愣住了大概半秒钟，随即迅速背好装备，飞一般冲了出去，跑了两三步，忽然回过头向我挥挥帽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又露出了那洁白的牙齿。
部队开始向对面的山梁上进发，每人还是提着两桶水。每个战士头上的照明灯都亮起来了，形成一条长长的灯路，像一字长蛇阵向山上移动，去包围那正在肆虐的火魔。月光依然皎洁如水，好像比刚才更亮了些，也许月亮也想努力把战士们脚下的路照得更亮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