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吴明刚过四十,成熟,稳重,有责任感,而且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这天下午下了班,吴明正准备回家,却听见有人叫他接电话。
电话是小梅打来的。刚叫了声“吴大哥”,立即就泣不成声。原来,她热恋了三年的男友把她甩了。小梅说心里一团乱麻,要吴明陪她到公园散散心。吴明一口答应了。他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匆匆赶到公园。
美丽活泼的小梅此刻就像被寒霜打蔫了的小草,可怜巴巴地渴望着吴明给点阳光。吴明顿时感到责任重大。他很快进入了“老大哥”的角色,以“过来人”的口吻耐心开导着幼稚的小女孩。他的言谈幽默风趣,入情入理,充满了人生智慧,甚至可以说就是浓浓的心灵鸡汤。不知不觉已是华灯初上,而这时的小梅终于破涕为笑了。于是他们在公园门口分手。
“谢谢你,吴大哥!”小梅一脸的钦佩和感激。“你真是个成熟的男人。要是你没有结婚,我非嫁给你不可!“小梅说着,冷不防在吴明腮帮上亲了一口,然后一溜烟跑了。
小梅这一亲不要紧,等于把她心里的那团乱麻塞进了吴明心里。这一夜吴明失眠了,被小梅亲过的腮帮子一直滑腻腻、香喷喷、火辣辣的。他眼前一会儿是已现老态的妻子,一会儿是活力四射的小梅。他努力回忆妻子的种种好处,但腮帮子却一次又一次打断他的美好回忆。
第二天早上,喝一口妻子准备好的牛奶,吴明觉得太甜,竟莫名其妙地发了火。在单位,他整整一天都心神不宁,不断琢磨“成熟的男人”和“非嫁给你不可”的言外之意。下午他错过了下班时间,回家后饭菜都凉了。吃饭时他忽然和妻子开起玩笑来:“都说现在的女孩喜欢成熟的男性,假如有人告诉你我有了外遇,你会怎么办?”妻子温柔地一笑,说:“我才无所谓哩。对了,你啥时候变得成熟的,我怎么看不出来?”他不死心,又问:“假如,我是说假如,真有那回事呢?”这回妻子认真想了想说:“那就离婚呗。反正我不会赖着你的。”这一来他就更加七上八下了,一方面觉得自己太没有良心,一方面又狠不下心来辜负了小梅。怎么办?如何才能两全其美?......最终他打定主意,如果小梅有进一步的表示,就明确告诉她,除非答应他一个前提:绝对不能影响他的家庭。没办法,他始终爱着他的妻子。
第三天,小梅急切地打来电话,约吴明在一家咖啡店见面。吴明早早向妻子请了假,又提前下班去理了发,他希望在小梅面前显得容光焕发,看上去最多三十多岁。
两天没见面,小梅变了,远远地望见他,就像一只欢乐的小鸟向他飞来,拉着他的手进了咖啡店。不等他坐好,就兴高采烈地告诉他,昨天姨妈又给她介绍了一个男友,感觉比原来那个成熟多了。
吴明好一阵怔忡。他们慢慢地品着咖啡。吴明觉得咖啡太苦,太涩。看着小梅满脸的喜悦,他忽然冒了句:“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他吃力地把“爱上我了”咽下去,说:“以为你们和好了。”
“嗐!怎么可能呢?”
是不可能。他脸上布置出了老大哥特有的微笑。但是却在心里咆哮:你为啥要说“如果你没有结婚”,又为啥要亲我!
❄️ 第一次上电视
那年。
终于盼到了星期六。
那一天无比闷热,但小叶不觉得。
那一天是小叶生命中最辉煌、最灿烂、最值得炫耀的日子。她就要在电视上亮相了。
小叶在一所小学教语文。她是在北方长大的,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这在北方自然不稀罕,可是在四川就成了一个特长。当地人说普通话,会被人认为是“陜西骡子学马叫”。县电视台的播音员“叫”得好一点,但腔调仍然怪怪的,一股子椒盐味道。小叶去考了几次播音员,啥都好,就是不上镜,说白了就是不漂亮。小叶很委屈,不就是眼睛稍微小了一点点,下巴稍微圆了一点点么,学校里公认的白天鹅,一上镜就成了丑小鸭?天生不适合上电视,只好认命了。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参加全市教育系统知识竞赛,没想到自己会拿冠军,更没想到市电视台还会播出大赛的实况录像!
县台考不上,偏偏会在市台亮相!小叶没办法承受过于巨大的喜悦,她必须找人分享,于是吃过早饭就开始打广告。她不断打电话,父母,同学,同事,亲戚,凡是能想起号码的,一个也没漏掉。“记住啦,晚上八点,15频道,滨河代表队;从演播室正中分开,斜八字,左边三个右边三个,左边第一个就是我。我穿的是白色短袖衬衣。哎呀,说错了,正对电视,我应该是右边,右边的第一个,从台上往下看才是左边。”......
丈夫大李在一旁撇嘴:不就是上个电视吗,屁大个事把人弄得神经兮兮的,硬是不晓得东南西北了。你看嘛,一会儿坐在沙发上发呆,傻笑;一会儿突然又想起个熟人,立即奋不顾身地扑向电话,就像家里着了火,赶紧打119呼救。更让大李揪心的是,今晚,欧洲杯足球大赛算是没他的戏了。他哪儿也不能去,必须陪着小叶,一起分享“无比精彩”的知识竞赛。又不是没见过——“一号选手请听题!”“回答正确加十分!”——就这些。听题精彩,回答精彩,加分精彩......“无比”前面最好加上“非常”,非常无比精彩!
午饭后小叶又担起心来,说到时候万一有人忘了看15频道咋办,再就是自己还想多看两遍怎么办,这类节目市电视台是不会重播的。马上就要大李去买录像机。大李建议到县电视台找个熟人帮忙录一盘,小叶不肯,还找了个让大李动心的理由:以后用来录足球。于是买来录像机,鼓捣了半天才调试好。“你肯定调试好了吗?肯定不会错?你真的敢肯定?”小叶显得空前的婆婆妈妈。“你真的能保证不出故障?万一没录上咋办?还有,节目开始前就得录,不然会来不及的。”大李不吭声,那一刻真想偷偷把连接线拔掉。但毕竟,妻子终于上电视了,而且不是那种一晃而过的上法,而且终于可以让本地人见识一下本县小学教师叶晓芳纯正的普通话。
晚上七点,小两口满头大汗端端正正坐在电视机前。新闻联播过了是天气预报;天气预报过了是15频道的城市新闻;城市新闻过了是广告;广告过了是省城的天气预报;省城的天气预报过了又是广告------。大李不用提醒,早早打开了录像机。广告过了果然出现了知识竞赛的片头。片头过了又是协办单位广告。又过了三分钟,在掌声中出现了笑容可掬的主持人。小叶兴奋地大叫:“快看――我就在主持人背后!她右边那只手就是我的!”然而就在这时,电视机仿佛受了惊吓,只听“咔嗒”一声,室内一团漆黑,主持人和他背后的那只手都消失了。
大李在黑暗中摸索着鼓捣了好久,然后拨通了有线电视维修电话。还没开口,就听见小叶平静得让人揪心的声音:
“算了。又是停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