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乐山群雕
我来的时候
游客大都散去
归林的众鸟 吟起
向晚的小曲
山道两侧的雕像
有的朝我注目 有的低首
单手托住
松林筛漏的余辉
上小学的时候
我就见过
这个小男孩 不满八岁
江姐留着短发
他们在这儿守候
真正的亲人 和告密者
忽然有个声音
揭开真相
夜幕降临
我放缓脚步
风 竖起
七十年前的耳朵
□小萝卜头胸前的红领巾
是谁最早戴上去的
我记不太清了
我只记得这种颜色
在 1949 年的秋天 燃烧过
皮鞭抽打在不开口的石头上
溅出的火星子
启明了那个黑夜
我只记得 天空
布满血丝
刽子手的眼球里
隐匿着熬红的光 惊雷
从远处滚滚而来
我只记得这个料子
白公馆和渣子洞都没有
叔叔阿姨们用废旧的报纸
拼接出希望 剪下一角
留给孩子
我只记得 小时候
特别想当升旗手
哗啦啦的声音有多美
可惜好几回 有人
将它弄脏过
是谁今天换上了崭新的
只有你知道
□曾家岩五十号
警察局在左边 悄悄
为你放岗
戴公馆在右侧 偷偷
布设密哨
从远处看 这栋房子
对于整座山城
可以算得上
一枚钉子
而雾都
又像牛魔王的肚子
只有悟空 才能进进出出
旁若无人
□桂园初雪
今天他起得更早
东方白鹳站在枝头 丝丝凉意
吹却身旁的几片瘦叶
桂花的清香 为昨夜的
一阙新词濯洗过
不远处 有人在读他
新填的佳句
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
万里之外的山城 寒霜
渐渐爬上眉梢
他深深吸了一口纸烟
面向远山
吐出白白的圈 浮想
一串连着一串
天放亮的时候
桂园的早晨 孕育出
一场更大的雪
xiandai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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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圣宫谒张将军
原以为
这里面 至少
住三个人
沿 108 级台阶爬上去
为我打开法门的
是一位将军
他身着道衣
面若如来 反过来
尊我为先生
□云岫楼
山高
人为峰
比人高的
还有楼
云 有的时候
比楼高
有的时候 飘在
虚无处
□一张旧报纸
上面的繁体字
我们这一代人 大都
认不太全了
这台油印机
是仿制品 墨迹也像
镣铐上的血斑
早为上世纪的记忆风干
大哥哥的文章帅气
小姐姐写得一手好字
报童趁人不备 将匕首
扎进夜幕里
可惜现在的年轻人
不关心这些
他们低头刷视频 吃快餐
将报纸垫在盘子下
□解放碑的钟声
夜幕低垂 黑衣人
在空中行走
血 闪电
不瞑的怒眼
从堡垒中
飞出的鸽子
被你驱散的雾 𣊬间
白云汇聚
奔波的人 驻足
抱住天来之水
松涛平寂
山风侧耳
步行街通往历史深处
马蹄声消失 那个敲更的人
已将无形之鞭
悄悄收藏
□狱中八条
信笺上的血字
睁着眼睛
天花板上的蛇影 闪电
刽子手的皮鞭
依然在黑夜里挥舞
烙铁 哧地一声
奸笑落在哪儿
哪儿就留下嚎叫的疤痕
有的竹签子已经腐烂
有的在我的手指上
暗暗拔节
案台上 搁一支
戴镣铐的笔
□在渣滓洞淘金
捡起一张旧票
捡起一页白纸
捡起一片松叶
捡起一支秃笔
捡起一块石头
捡起一枚铁片
捡起一条供词
捡起一句颤音
再往深里走
也许我还能捡到——
一本厚书
一封短信
一行暗语
一个血字
□ 时代精神烛照下的时代之诗
£松卫饮士
诵读左右之间老师这组新作《在渣滓洞淘金》，就类别而言，相比政论诗或采风诗，我倒更愿意称之为红色诗歌。“歌乐山”“曾家岩”“桂园”“三圣宫”“云岫楼”“解放碑”“渣滓洞”……这些红色地标和城市符号，穿越诗歌的“精灵磁场”，协奏出历史的低吟浅唱，绽放出独特的魅力与价值。
一段时间以来，“诗人消亡说”、“诗歌小众说”、“参政无诗歌”等一系列思潮与悖论蜂拥而至，政治抒情诗、军旅诗歌等红色诗歌创作在不同程度上被遮蔽或忽视，甚至有人叫嚣“让诗歌远离政治”。究其本源，在于人们对颂歌式的假大空口号极度厌倦和仇恨，所以希望诗歌多一点艺术、多一点人性、多一点真实。正因为此，新时期红色诗歌创作对诗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它需要诗人在熟知了历史知识、名人事例、红色资源的基础上，以饱满的情绪，娴熟的制艺，诗性的眼光，以及敢于担当的精神，才能创作出富有时代气息的诗歌。
的确，左右之间老师作为军旅诗人，一直关注政治，了解时世，这个神圣的职业让他由内到外受到洗礼，而他的直爽和率真，更让他的作品充满魅力。如这首《小萝卜头胸前的红领巾》“我只记得这种颜色/在 1949 年的秋天 燃烧过/皮鞭抽打在不开口的石头上/ 溅出的火星子/启明了那个黑夜”,还有这首《一张旧报纸》“这台油印机/是仿制品 墨迹也像/镣铐上的血斑/早为上世纪的记忆风干”，以及《狱中八条》“有的竹签子已经腐烂/有的在我的手指上/暗暗拔节//案台上 搁一支/戴镣铐的笔”……诗歌本身没有简单诉诸空洞的呐喊和政治图解传达“红色精神”、革命气概，而是通过这些哲理性象征的曲喻、反复吟哦形成的连贯诗意，塑造出典型的“主题性意象”，传递滚烫的生命情绪，并将这时代精神转化为内在体验的强烈震荡，让人感受到诗意的战栗。
这组诗一改常见政治抒情诗“贵族化”风格的影响，展现出红色诗歌新的诗学气质、形式特征和精神气象，一定程度上抵达了全新的精神高度和理性思考。有这样的群像剪影，如《歌乐山群雕》“山道两侧的雕像/有的朝我注目 有的低首/单手托住/松林筛漏的余辉”;有这样的细节特写，如《桂园初雪》“桂花的清香 为昨夜的/一阙新词濯洗过/不远处 有人在读他/新填的佳句”;还有冷静客观的镜头语言，如《曾家岩五十号》“从远处看 这栋房子/对于整座山城/可以算得上/一枚钉子”;同样也有炽热澎湃的内心独白，如《解放碑的钟声》“夜幕低垂 黑衣人/在空中行走/血 闪电/不瞑的怒眼”。
当然，其中也有《在渣滓洞淘金》这样的讨巧之作。捡起“旧票”“白纸”“松叶”“秃笔”“石头”“铁片”“供词”“颤音”，“也许我还能捡到”“厚书”“短信”“暗语”“血字”，一板一眼、规规整整。而“张”“页”“片”“支”“块”“枚”“条”“句”“本”“封”“行”“个”这些量词的使用，敲金凿翠、琳琅清脆，有一种别样的音乐美。诗人在诗歌结构、语词组合、意象熔铸和诗思涵容上的匠心独运，个人独特的诗性、诗情在文字之间周流循环，产生强大的精神辐射力和艺术感染力。
我们常讲，诗歌经典有四个维度：历史文化的维度，生命体验的维度，心灵拷问的维度，艺术上达的维度。在这首《三圣宫谒张将军》中，我们看到了诗人的努力和尝试。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庙宇，与“求民族生存而战”的“和平将军”张治中，碰撞在一起，释放出奇妙的历史和哲学气息。“他身着道衣/面若如来 反过来/尊我为先生”，意蕴深远，回味绵长。而这首《云岫楼》，除了那句“山高/人为峰”令人拍案叫绝，更是让人咂摸出几丝禅味，“云 有的时候/比楼高//有的时候 飘在/虚无处”。是啊，历史照进现实，诗心点亮生命。诗人探访的是山城的红色景点，而贯穿其中的却是历史、是文化，是伟人、是先烈，是一颗被诗人点燃的火种，放在我们每个人心中燃烧!
历史不会熔断，更不会终结。这包含超越性的政治理想、文化想象、生命思考、价值关怀的红色诗歌，必将见证诗人将自己与未来相联系，必将燃烧不息闪耀时代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