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得比我母亲幸福

/// 我活得比我母亲幸福

同样是童年
我穿着齐整在明媚的阳光下读书
我端着饭碗向邻居炫耀母亲做的好饭菜
而母亲却要上山砍柴下地干活
过年还饿着肚子去她母亲的坟头求团圆

同样是年少
我白天可以打扮得花枝招展，自由自在
晚上可以看电影，然后回女生宿舍安睡
而母亲白天必须用炉灰涂脸，弄脏弄丑自己
晚上不是睡抽了楼梯的楼板就是躲进山林露宿

同样是青春
我写的情书唤来我爱的人
月光下欣赏着彼此的影子
而母亲的夫婿征兵在外生死未卜
母亲还不让拥有夫婿的来信，只因她被认为不会写信

同样是妻子
我拿着不低的工资由着自己花
八小时工作之外还能放飞心情
而母亲一年四季不舍昼夜忙里忙外照顾一家几代人
还被认为依靠别人生活，只因她没有工资收入

母亲其实在私塾里很会读书
可惜没读几天日本兵来了，她母亲就没了，她就辍学了
母亲是会写信的
她曾经跟我寄棉絮时写过一封短信，虽然有错字和圈圈
但她终于拥有了写信的权利，没有人能阻挡她跟女儿写信

想到我活得比我母亲幸福
不禁泪流满面——
我的幸福来自于我母亲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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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卑微到尘埃

我在你的背后，你的影子里
听你使唤，为你服务
为你认为你男人该摊得的那份母爱
由你使唤，如同使唤一头母牛

我在你面前卑微到尘埃
在尘埃中为儿子祈福
在尘埃中窃喜能为你所用
在尘埃中不遗余力

我把你当作我老来的指望和依靠
百般地依着你顺着你
由我卑微的本能去感化你容忍你

你终于来看我，因为有客人来看我
我迎上你，因为阔别，虽然相距几乎无距离
我老泪纵横，如柴的老手伸向你
想握握你的手，哪怕拉一下你的衣袖
你嫌弃地甩开我，保持着威严的风度

我们不是同爱一个男人，
你的丈夫，我的儿子么？
我能爱屋及乌，为什么你不能？

我颤抖的肢体哀怜着我颤抖的心
我颤抖的心牵着我颤抖的肢体
退缩，退缩为尘埃
退缩到你看不见或不愿看见的地方

成为尘埃是我多年的习惯，也是我的宿命

我在卑微的尘埃里
哀叹我的衰老是个烦人的错误
哀叹我儿子的死



/// 滑落到耳鬓的泪在梦里蒸发了

我几近失聪的耳朵模糊地听到了声音
我的心感觉到是你们回来了
我摸索着爬上楼，去看你们
——我的儿，我的孙
以我残存的气力和残存的喘息
看看我这老树发出的枝桠

而今，我已下不了床，更爬不了楼
只有躺着，喘息着我尚存的一息
我的泪又滑落到我的耳鬓
——我的些个枝桠啊，你们可好么？

我几乎失明的眼
射出我仿佛最后的一道目光
这目光又执拗地
熟练地穿过门扉
拾级而上到门外的大路
望啊望啊，望穿了秋水
终于望见我儿孙们一个个回来
老远就热切地唤我
向我飞奔，扑腾腾地投入我的怀抱
——我的个乖乖啊乖乖

我的泪又执拗地从我凹陷的眼眶冒出来

有时，我又梦见你们
这是不是我人生的最后一个梦呢？
不仅梦见你们回来了
甚至还梦见你们一一接我去你们的家
一一那可真是我梦想的地方
那里，儿孙绕我膝——
我梦寐以求的美事成真啦
我笑弯了腰，乐开了花

滑落到耳鬓的泪就在这梦里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