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昔年孤独至极的张爱玲在《红楼梦魇》里讲：有人说过“三大恨事”，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第三件不记得了，也许因为我下意识的觉得应当是“三恨红楼梦未完。那个有人不晓得是不是胡兰成。浙江小山村里走出的小才子，对于奢侈能够想到的自然超越不了宋人彭渊材，也就是这些了。老实讲鲥鱼之刺，海棠无香，或是红楼无果，哪一件也称不得恨事，相反若鲥鱼没有了那些刺，海棠忽然芬芳怡人，红楼的宝哥哥林妹妹们携手浪漫后花园，那才是真正是人间一等一的憾事。因为没有了供人想象或者说意淫的空间，足实也蛮可恨的。
张爱玲的一生智慧或许都贡献给了那几本小说，晚年独处美国那种离她梦想遥远的地方，笔下类似“红楼梦魇”那样的东西如同她委身胡兰成一般，不见大家闺秀的端庄，名门之后的睿智，有的只是上海弄堂里石库门内的那些烫了头发装时髦女人的腔调。一个人过于孤独，写出的文字也满溢惆怅。不过她离开上海，免遭文化浩劫，却是顶聪明的。
其实海棠还是有香的。北宋彭渊材当年说“吾平生所恨五事，一恨鲥鱼多骨、二恨金桔带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固不能诗”后，成为汴梁文人的笑谈。宋人多半是缺少点幽默和情感的。彭几有海棠诗句，“雨过温泉浴妃子，露浓汤饼试何郎。”无一不透露对花香的渴望和幻象。一日有好事者告诉他，昌州海棠独香。彭几在唐人贾耽《百花谱》中果然找到“独静南者有香，故昌州号海棠香国。”的记载，恨不能立刻飞奔而去。当然他是没有完成说走就走的旅行的，人在江湖确实身不由己。因此当友人李洲自请改知昌州为知鄂州时，登门抱怨。难道你不知道，天下海棠无香，唯独昌州有香?”
爱恨其实是一件事情。
二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白乐天说庐山大林寺前的桃花，非要到天下的桃花都凋零了，才舒展开她一身的妖娆，让世人感悟匡庐第一境的妩媚。唐人就是厉害，明明就是山高气候的缘故，偏也能够说出花一般的美丽缘故。不过人世间没有圆满的事情，庐山虽是故乡，却也无缘可见古寺春光，灿烂如锦的画面，空留一条“花径”由人去怀想。
大林寺的湮灭，还真不能算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修建如琴湖，当年淹没的大林寺并不是晋僧昙诜所建的寺庙，也不是白乐天看桃花时的那个宏伟建筑，那不过是民国太虚法师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捐募恢复的一部分寺庙建筑，用作弘扬他“人生佛教”理念的道场。真正的大林寺早在南宋已经湮灭于尘世间。南宋诗人周必大写有《吊大林寺》一诗。既然称之为吊，那么显然人去物非。
诗云“上尽诸峰地转平，天低云近日多阴。古来南北通双径，此去东西启二林。虞世南碑从泯没，白居易序合推寻。匡庐第一金仙境，忍使如今遂陆沉。”周必大的诗实在不好评说，就连一点痴情的性情也远不及彭渊材可爱。
跑去观赏桃花最远的一处，无疑是雅鲁藏布江峡谷边的林芝。从江南辗转几千里到南迦巴瓦峰脚下，你是不好意思说花不美丽，景色不壮观的。远望日照金山的盛景，哪怕只有一朵粉色的桃花在眼前，这个春天也将是最美丽的。
林芝桃花的魅力似乎不在花朵，而在于你心中的怀念，回想那片圣洁的土地，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有藏地悠扬的歌声，或者是你内心的安宁。
三
春天苏州城最美的地方不再是园林了，虽然杜丽娘唱过“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曲子，可是三四月的时候，美丽毕竟属于野外山林。这时候城外洞庭西山岛上的林屋洞前，梅花盛开，香气扑面，一派如雪的腔调。苏州城也是蛮奇怪的，赏梅的绝佳处，梅花都以粉白色为主，林屋洞如此，光福镇上的“香雪海”也是，倒是园林里红梅绿萼倚窗分外多姿。后来请教老先生知道，这地方原先是农人种梅子的果树，花开如雪，不过的意外收获。可惜园林的奇巧绚烂怎比得自然的蔚然壮观。
香梅似海，哪怕只是回忆也是件开心的事情。如同婺源江岭的春天，远方黛山逶迤，层层叠叠，近处粉墙黛瓦，星星点点，抬头蓝天白云，悠闲自得，脚下漫山遍野，油菜花开。那是如黄色花海一样的世界。那年的庆源古村还是一枚未经雕琢的美玉，镶嵌在花海之中。清澈见底的溪水穿村而过，浣纱的女子蹲在溪水边捣衣，晚归的老牛甩着短短的尾巴，跟随劳作的农人不紧不慢，炊烟在两岸的马头墙里飘起四散，带着皖地的香浓味道。
这还不是江岭最美丽的瞬间。是夜大雨，浓雨在山中的小村显得格外急促，老屋房檐的滴水瓦当，不再一点一滴，如同细泉涌流，木质的花窗外的景色，不再是远近高低的青绿山水，仿佛混沌迷蒙的泼墨写意。听风听雨一夜无眠后，晨曦从东方而来，穿透薄纱的窗帘，轻轻推开花窗。如果有什么景色可以用心醉形容，一定是云雾缭绕下的花海。
真正的花海或还是大别山中的麻城吧。人间四月天，麻城杜鹃红。据说龟峰山龟背岭十万亩映山红在那一刻争相绽放，我想那已经不是花海而是红色的海洋了。如果某一日，伫立在这红色的海洋中，遥望群山巍峨，是否会有“杜鹃枝头杜鹃啼”诗一般的伤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