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岩画
塞北的风,翻开岩石堆砌的册页。鸟鸣山涧,惊醒石头的声音。
丛林深处,驼铃与歌谣刻满高悬的绝壁。剥蚀的风雨,刷开贺兰山旷世的图谱。
展开大西北壁立如剑的纸片,依稀而浩茫的山水人事,陡然站了起来,并一一呈现恍如隔世的笔画。
一匹马,是贺兰山涌动的地脉,在石壁上奔跑。一群牛羊,在黄河边低头啃食石嘴子疯长的胡茬。太阳神俯瞰众生,一指手谕,点石成芒。
逐鹿石壁的猎人,那支射出的箭镞冲破峡谷,烽燧,云海,一路向西,向西。
身后,一只草原的鹰翅钻出岩画抖落的石屑,俨然西夏王朝一路飞溅长河的浪花。
等到最后一声草木的颂词皈依壁端,大山沉寂,万象庄严。仿佛传来塞上凿石掘井的铿锵之韵。
巨石一页页从眼前飞过,我听见沙场战马的嘶鸣,窗前伊人的幽怨。我望见一群远飞的大雁,月夜昭君的背影。
沿途丰蕴的词语,葳蕤生风,让我不由举起双手,只是怎么也抓不住一粒黄沙的故事。就让那些凝固的文字与符号,沿着指缝落花成殇。在浩瀚的荒漠写下一座座王陵,在凹凸的岩石上刻出一幅幅字幕:匈奴,鲜卑,党项……
这些强悍的民族,雄性的基因,最终抵不过一座山石亿万年修行的宏阔与硬度。红尘幻影,兴衰更迭,尽在壁画之中,被一方石砚收藏。
草木无声,唯石能言。
贺兰山岩画,凝固岁月的风尘。每段粗砺的线条,都是一截厚重的时光。更是一面镜子,照出这方土地蕴藏的秘密,以及追梦者前仆后继的背影。
春风走过。一幅纵横捭阖的卷轴,铺展石嘴山千年不朽的守望,和日新月异的面庞。一部石头堆积的艺术,被贺兰山下一片落叶,轻轻托起。
沙湖
走进沙湖,才知何为水火相容。广阔的水域,苍黄的沙山,在这里相遇。
是大海遗失的信物,还是沙漠前世的一滴眼泪?
沿着一粒沙,或一滴水的边缘,做一次环湖的追溯,就会发现一种秩序与格局撑起的太极图,挂在眼前。
太极生两翼。湖水属阴,沙山属阳。
白云贴近沙湖头顶,芦苇簇拥沙湖腰间,鸟影划开一湖思绪。
远处正传来悠扬的驼铃,只是掩不住大漠的雄浑与苍凉,以及丝绸路上的失落之痕。
沙湖之上,南国芬芳与漠北雄姿于此交汇。来者无不被眼前湖水沙山所震撼,无不被一望无际的苇丛、成群结队的鸟影、光怪陆离的幻象所迷惑。
但我,更迷恋蒙古女子贺兰和西夏男子漠汉忠贞不渝的爱情传说。只为永相厮守,女子化泉为湖,男子隐沙成漠。
其实,每粒沙每滴水,背后都有深藏的故事。比如贺兰山下那场旷日持久的古战,比如蜷缩沙中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宏阔意境,比如沉入湖底的西夏王朝最后一滴眼泪。
只是,我们易被眼前那一派湖光沙色所陶醉。面对纯净的自然,常常忽视沙与水那鲜为人知的默契,以及前身它们私定终身的秘密。
有人说,沙湖是大漠的眼睛,是塞北的江南。我不否认。
我更愿意相信,作为沙湖,本是要通过沙与水的哲学,告诉世间相克相生相容的至理和根源。
也许,伟大的奇观,大抵源于恢弘的包容。
石嘴山,落日与辉煌
无数黑暗的煎熬,无数铁镐的挖掘。
石头醒来的时候,一截铁轨蛇一样从林海探出脑袋。
这些石头背靠贺兰山,吮吸过黄河的浊浪。用千万年累积的硬度撑起石嘴,让张开的大口吞下一条河流古今的气韵。
石头上的日子呼吸自然,风调,雨顺。
那块硕大的贺兰石,总是紧咬危岩,根脚不断向下踩实抓深,直抵石碳井最黑最疼痛的部位。
曾记否,浑身光泽四射的太西煤,在多少个黎明黄昏,涌向石嘴,然后向一座城市吐露心扉,将光热洒遍每一个贫瘠的角落,和寒凉阴湿的伤口。
当一只鹰从石碳井追赶天空的羊群,当马兰花盛开在辽阔的草原,我欣然看见,一股绿浪在所有的路口,徐徐升腾,慢慢涡卷,缓缓覆盖。从街巷,小区,道路,从滩涂边,石缝间,绝壁上。
而另一种深黑,却在繁华市井,火热现场,节节败退。如取出丢弃的废旧电池,早退出白天的白,黑夜的黑。
作为喧嚣一时的矿井,在一片沉寂的暮色中,已退至深不见底的幽空,宛若山麓那位沧桑老人干枯已久的眼眶。
黑,白,蓝,绿,这些生活的底色,掷地生辉,不断变换,交织,涂抹。戈壁伸向枝头披上了斑斓的目光,城市高速抖动间结满了生动的触须,乡村在花海园林中绽放出稻麦的芬芳。
此时,一列绿皮小火车,是唯一的证词。如一条青绿旷远的河流,流过废墟和繁荣,记忆与现实,流过一座大山葱茏的腰身,流过一个个矿坑的落日,与辉煌。
绿皮小火车,满载“三线”的故事和百姓朴素的愿望,绿洲里穿梭,沟壑边流连。一边飞出鸟鸣欢笑,一边捡拾岁月深处那些丢弃在矿井的哀怨。
绿,或者黑。生态石嘴,或者塞上煤城。
面对蓬勃与枯竭,建设与毁损,我们,一言难尽。
只见不远处,黄河缓缓流过这里。
(雁歌)编辑:郭梦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