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2)

娘亲(2)

作者:高红梅  于 发布   
字数:2441   栏目:都市情感   浏览:0
书名:娘亲(长篇小说)
 

  二

  母亲属牛,牛一样的脾气,毫无江南女子的温婉,却像一朵恣意怒放的雏菊。

  母亲是和同伴去镇上赶集时认识父亲。母亲看上了摊位上一把玲珑的木梳,几个混混看上了玲珑的母亲。回家时,她们走到一片竹园被混混堵上了。母亲和同伴的呼救声引来了刚从集上卖完苇席的父亲,父亲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抡起扁担呼啦啦地冲了上去,一下竟摞倒两个。但父亲最终还是被他们压在身下揍得鼻青脸肿。若不是有几个村民刚好路过,父亲一定被揍到破相。但父亲侠肝义胆的壮举,让母亲那颗多情的少女心从此沦陷。

  成亲那天,门窗都贴上了大红囍字。当晚,三间草房难得一齐点了油盏火。俭朴的有些吝啬的奶奶佝偻着背,一次次拨着燃尽的灯芯灰,拨一次火苗便旺一些。

  夜渐渐深了,母亲端端正正坐在床沿,父亲摸一把母亲的脸,母亲笑得像场边开得失了魂的桃花。父亲便傻了,左一把右一拧,那欢愉在火苗雀跃着哔哩哔哩响。

  婚后第三天,母亲便跟着父亲下地了。那时生产队干活都是集体劳作,农忙更是鸡叫出门,狗叫回家,中午也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

  父亲是老三,两哥哥都已成家另过,底下还有一对正上小学的双胞胎弟妹。父母起早贪黑拼了命地干活,依然隔三差五断了粮。曾经衣食无忧的母亲喝着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就着奶奶用萝卜缨腌制的咸菜,一干一上午农活,常常饿得头晕眼花。父亲更不用说了,奶奶偷偷在父亲兜里塞一个红薯或土豆,父亲咬一小口,大半给了母亲。母亲咬一口,说奶奶偏心,把媳妇当外人。父亲只是呵呵地笑,由着母亲埋怨。

  一年中大半靠着红薯、南瓜、麦片甚至米糠度日。过年过节时才会买些肉,奶奶把猪肉切成丝和着白菜煮上一大盆,正长身体的小叔小姑吃得伸着脖子直打嗝。

  江南的春天是最鲜活也是最仁慈的季节,地头、河边、草丛里,一棵、一棵,或一片一大片绵延着翠绿的野菜。趁着雨天或偶尔闲暇时,母亲便挎上竹篮,带上剪刀或小铲子,在田间地头挑着那些清香的野芹、马兰、荠菜……回家或炒或凉拌,开胃也充饥。

  眼睛有些糊涂的奶奶也从不闲着,在家里养了两对兔子和几只鸡。兔毛可以卖钱,剪毛时奶奶在腿上垫一块青布,从兔子背上开始,左手捋顺兔毛,右手拿把剪刀贴着兔身咔嚓一下,一撮毛便下来了。奶奶咔嚓一下,兔子便哆嗦一下。剪完毛的兔身上条条血痕渗着血丝,仿佛刚被鞭子抽打过似的。

  母亲不忍心,冲着奶奶笑嘻嘻地说:“娘,我帮你剪?”

  “啥?嫌我不中用了?”奶奶举着拐杖一下一下戳着硬崩崩的地面。

  “娘,我是怕你累着。”

  蹲在一旁磨镰刀的父亲对着阳光细细观察刃口是否锋利,光影下刀口亮得闪眼。父亲甚是满意,边收拾工具便漫不经心地说:“兔子是老娘的宝,由着她吧。”

  父亲瞥一眼正往西屋走的奶奶,小声说:“前几天队长跟我说,别让老娘再赶着鸡去吊麦穗了,村里家家都养着,有人眼红有人说闲话。我说了几次,可老娘偏不听。”

  母亲掩着嘴吃吃地笑,“娘年记大了,糊涂了。”

  夏风吹过,麦浪滚滚,大地仿佛被铺上了一层金子,麦香四下流动。

  紧张的农忙一个多月后终于结束。队里交完公粮,按着每家劳力、人数分着麦子。家家都把麦子拿到加工厂碾成麦片煮饭煮粥,再换些面票或面粉。

  这个季节的胃是最奢侈的,但奶奶依然精打细算着过日子,麦片饭其实粗糙,但耐饥,奶奶留着队里插秧时节才给父母隔天做一次。平时一小把面条,半锅水,加上一些鸡毛菜或咸菜,全家人吃得直伸脖子。有时就半锅子面粉糊糊,洒些盐,滴几滴菜籽油,温温软软,母亲喝了一碗又一碗。

  割完麦子,麦荏地里便溉灌上水,正是“听取蛙声一片”的时候,那此起彼伏的声音就是青蛙们欢快的大合唱。

  生产队里那台唯一的拖拉机开始日夜不停地翻耕。这段时日,队里便不再开早、夜工。而这时的奶奶便来了精神,带上小凳,腰里塞只黑乌乌的布袋子,叫上小姑,一早便去水田边守着捡鸭蛋(生产队里放养的鸭子)。

  此时的水田一片汪洋,几百只鸭子嘎嘎叫着,追逐着,不时低头啄食遗落在水田里胀胖的麦子,各种小虫子也是它们的美餐。

  奶奶端坐在小凳上,眯起眼紧盯着鸭群。只要那拐杖突然举起,奶奶必会急促地说:“英子,快,那边。”小姑顿时像离弦的箭冲到奶奶拐杖所指的方向,鸭子吓得四散而窜,水田里或多或少便留下几个鸭蛋。小姑捧着鸭蛋兴奋地嘎嘎叫。

  十几天的时间,能捡到三四十个鸭蛋。那几天奶奶便会隔三差五从坛里摸两个出来,加些榨菜煮一大盆汤,小姑碗里蛋花最多,小叔咕噜噜喝完,盯着小姑的汤馋得直流口水,小姑便分一半给他。奶奶举起拐杖哐的一下抽得小叔呲牙咧嘴。母亲心疼地搂住小叔,“娘,你也太狠了,都起包了。”

  “没出息,哪有英子懂事,还做阿哥了。”

  插完秧后,队里的活便没那么繁忙。日子赶着季节的脚,转眼便是秋天了。

  忙完自留地里的活,中午时父亲带着扁担和麻绳去江边割芦苇,母亲拿着镰刀踢踢沓沓跟着。白茫茫的长江白茫茫的水,瓦蓝的天空找不到一丝褶皱和瑕疵,悬在半空中的太阳与翠绿的苇叶辉映着、起伏着,日光把水岸边的芦苇洗成了一片花白。

  几声清脆的鸟鸣从苇荡深处传来。苇莺鸟在几根芦苇上搭起了窝,繁洐着它们的后代。

  “平,你看,那几只是一家子,胖的是你,边上的是我,最小的,那是我们的孩子。”母亲眯着眼笑。

  “呵呵,真是一家子,可,可我们哪有孩子?”

  “有,在我肚里。”

  父亲跑到母亲身边,很认真地盯着母亲肚子,半天,咧嘴笑了。

  父亲把草帽放在堤上,按着母亲坐下,摸索着从口袋掏出一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剥开,塞进母亲嘴里,母亲嘎嘣咬一口,半颗又塞进父亲嘴里。

  父亲与母亲,他们简单地幸福着、渺视着这岁月烟云里的苦仄与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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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0人参与,0条评论) 高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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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评论
    2021-12-02 22:45
    阿源
    情真意切,把思娘的心绪发挥得淋漓尽致!使我泪眼模糊。我老母亲九十六岁仙逝至今己十四年。由于远嫁,末能见到她最后一面,至今仍闪疚着
    来自·福建省福州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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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10-25 23:08
    白雪公主
    看到标题“娘亲”两个字,我知道自己的浅眼窝又会冒水了,接着,“不是那么容易的”,似乎是淡淡的一句话,让我的心也忽忽地跳,请允许我从这句话中理解我的理解,就是:娘亲的一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再多的不容易,在娘亲的不容易面前,都微不足道了。“我”和娘亲,都满怀着爱,都极尽心力为对方着想,文字里描写到的细节,寥寥的话语,有着丰厚的内容,那些隐含的心理与心情,让我感到莫名的沉重,于是在灯下,我伸出手,想把并不存在于荧屏上的皱折抹去,仿佛我的手指间,可以将那些我认为的沉重,或者其它,一一梳理,清除。“我注视着站在跟前的妈,”“我看看妈,妈看看我。”“我与妈四目相对。”这样的句子,此时读来,有一种强大的震撼,无声,却有力。祝福所有的娘亲!        
    来自·福建省福州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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