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整整一个星期,母亲一直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除了轻微的呼气还证明她活着。阿芬嫂和几个邻居轮流照顾着母亲,熬了米汤用小勺一口一口喂进母亲嘴里,母亲机械地张嘴,却不吞咽,米汤顺着嘴角淌到脖子。
阿芬嫂红了眼,“阿玉,你可不能这样糟蹋自己,想想这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你呀。”
我趴在床边,哭喊着:“娘,起来呀,起来给我辫辫子。”
母亲依然闭着眼,灵魂似乎随着父亲一起走了,那双惨白的手却死死地抓着在江堤边父亲脱下的那双凉拖。
短短几天,奶奶竟把眼睛哭瞎了。她摸索着走到母亲床边,抓住母亲的手,歇斯底里地用指甲掐,“我的忠儿呢?你还我儿子。”母亲呆呆地看着奶奶,毫无反应。邻居们慌忙上前拉开奶奶,母亲手背上渗出缕缕血痕。
全家人怎么都不愿相信父亲已走的事实,所以父亲的后事半个月后才在队长和乡邻们帮忙下操办。在当地,如果不是逢着初一、十五,死者三天后必须出殡。奶奶一遍遍地唠叨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滔滔江水啊,你何处安息了父亲的身子和灵魂?
操办父亲后事那天,母亲依然不死不活地躺着,小叔小姑跪在灵堂哭得鼻涕眼泪直淌,三岁的我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知哪个阿婆在我屁股上狠拧一把,疼得我哇地一声哭开了。
奶奶坐在竹凳上,凹陷的双眼一直盯着灵台上父亲的牌位。中午时,告别仪式开始,大家劝说母亲起床磕头,母亲睁着眼看着乡邻,那眼里贮满了求死的欲望。
“玉呀,我苦命的孩子。”外婆嘶哑着声音抱着我走到床边,“孩子,你看看大丫,还有肚里的孩子,他可是赵家的根。”
“孩子?孩……”母亲嚅动着嘴巴,茫然地看着外婆。
“你肚里的孩子呀。”外婆摇着母亲的肩膀,“你给我醒醒,妈求你了,孩子,你看看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你得活下去。”
“孩子,我的孩子。”母亲喃喃着,伸手摸着肚子。半天,母亲像是从一个长长的梦魇中醒了过来,突地张开双臂一把搂住外婆歇斯底里嚎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