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刘继堂没有儿子,张二拴劝说他找人看看:“你是该请人家好好看看了,这肯定是你,和你老婆两家的坟地不知哪儿出了问题。人不能无后,那黑灯瞎火心里没底。你不能像我呀。”
刘继堂蹙着眉头说:“你说得对,我不能没儿子。二拴啊,你也该找个女人了,不能老这么一个人过下去。”
张二拴对这事更是头疼,人家是有老婆生不下儿子,自己倒是有儿子,老婆跟他离了婚人家领上孩子没影儿了。这会儿要钱没钱,要工作没工作,成天叮叮当当加工白铁皮没人看得起,真不知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
最后两人商定,刘继堂回家和老婆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请仙家上坟地。
俩人不知不觉喝了一斤酒另加半瓶,刘继堂原本不胜酒力,喝了过头酒还是坚持骑着他的自行车回家。
二、秦世贤自从给老妈搬家丢了贵重物品,这件事形成的不良后果很快便显现出来;老二、老三两家人都跟他冷下了脸,以鄙视的眼神在逼着他道出实情。他们根本不相信那么贵重的东西能丢了,分明是撒了一个扯天彻地的透明的谎。虽然眼下没对秦世贤有什么逼迫的举动,但明显能看出他们不会在这件事上让步,绷紧的弦不会放松。
秦世贤自己更觉着窝囊不堪,自尊心被耻辱的表象折磨得难忍难耐。堂堂正正一辈子挺着腰杆做君子,是他牵头倡议,弟兄三人出钱给老妈在城里买了一处老院子。为老妈搬家的事都说过几回了,不是这个没时间就是那个走不开。在责任心和孝心的作用下,他独自给老妈搬家,万没想到怎么会粘上这样的奇耻大辱呢!这种郁闷不堪还不能对他人言说。他不停地追问自己,那东西究竟去哪儿了?是怎么丢的?丢到哪儿去了?他以极限的追思画了无数问号,答案总是归零,在噩梦与伤痛中煎熬。
这件事的后果太严重了,辛辛苦苦劳作了一辈子的老母为这事差点儿丢了性命,但她的魂魄却因此消失了。他眼巴巴整日看着老妈痴呆呆的样子心痛不已。
在秦世贤的潜意识里,总是在回避全家人的目光,深责对不起所有的人,更对不起已过世的父亲。这个难解之谜一直在心里憋着。这些日子他脑子里除去想那个盒子去了哪儿,又在恒固地问自己——这件事该怎么办?绝不能就此拖延。在他愁思百结不能成眠的一个个夜晚,安眠药总是无效。
三、刘继堂喝多了酒,这会儿正晃晃悠悠骑着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
一放羊人刚好举起撵羊铲子对着头羊扔土,恰巧刘继堂晃悠过来,擦着面门凌空而过的土块把他吓得连人带车翻倒在地,他爬起来刚扶起车子又摔倒在地。
正午时分。莫丽花手抓泥团在糊抹鸡窝的破墙,忽听得街门咣当一下的碰撞声,掉头看去,是刘继堂戳靠在街门上,他勉勉强强左摇右晃推着车子进来,刚进来又倒退两步贴靠在墙上。
莫丽花慌张地赶紧过去扶他,人还没走到跟前,刘继堂就顺着墙出溜在地上,脑袋差点碰在石头上。
莫丽花双手搬扶他的脑袋,竟忘了那双抓过泥团的手,这下把刘继堂抓了个大花脸,惊恍间又紧手往下扒拉,但泥巴在脸上越抹越多,把两只糊鸡窝的泥手都快擦干净了。她被自己的失手抹泥逗得哈哈大笑:“妈呀,这成庙里的鬼了。”
此时的刘继堂全然不知,实实在在被酒精作用得天旋地转睡着了。
莫丽花连着呼喊了几声没有应答,只闻到了恶心的浓烈的酒味。她搓抹着泥手嘟囔了一句:“完了,喝成活死人了。”站起身定睛看了看,随即便转身离去,到隔壁叫人去了。
邻居大婶正在院里晾晒衣服。
莫丽花匆匆走进来便失惊失笑地说:“快快快,她婶儿,跟我来一下。”
“干啥呀?”
“我家那口子喝成死猪了,帮我把他抬回去。”
“啊呀!”
大婶儿随着莫丽花便走,她边走边问:“谁送他回来的?”
“自己轱辘上回来的。一进门扔下车子就瘫了。”
“在哪儿喝的酒?”
“城里。上午进城送闺女去了。”
“喝成那样他咋回来的?”
“能耐可大了,车子还没丢,像是旋风刮回来的。”
说话间两人进了院,大婶儿一看刘继堂满脑袋都是泥,大为惊疑地问:“哎哟,这个继堂,这是咋了,耍得满头是泥?”
莫丽花哈哈大笑,伸出她的一双泥手说:“他脸上的泥是我给弄上的。”
“呀,抹上泥能醒酒?”
“哈……不是不是,刚才我正在糊鸡窝,他倒下了,脑袋紧贴着石头,我去扶他脑袋,越动泥越多。哈……这会儿抬起扔到井里他也不知道。来,看咱俩能不能抬动。”
俩人一前一后试了试,根本抬不动,也没法儿抬。
大婶儿摆摆手说:“咱俩不行,把我们家那口子叫来。”说罢她离去。
大婶儿回了家,摇晃醒正在午睡的丈夫,说:“别睡了,抬刘继堂去……”
睡梦中的丈夫坐了起来,又听得老伴儿说刘继堂醉得成了一堆泥,在院里躺着。他迷迷糊糊地问:“嗯?在咱家院里?”他探身向院里看去。
“不在咱家在他家院里。走,把他抬回家去。”
他俩人进了刘继堂的院门,大叔笑了:“啊哈呀呀,这是喝了多少呀。来,我抬前面,你俩一人一条腿。”
三个人合力抬起了刘继堂向屋里走去,这样抬着怪沉的,莫丽花呼哧一笑,冒出一句怪话来:“好家伙,杀猪的时候就是这样抬,要再吱儿哇地叫上就更是了。哈……”
四、秦老太一大家,不明不白蒙在“天灾”里,原本正正常常一家人,在融洽的情感心田上砸了一通“冰雹”,委屈得秦世贤呼天不灵,叫地不应,深深地感到蒙羞受辱,不堪为人。
秦老太今天是最为“正常”的一天,她让秦世贤叫来了老二、老三,秦世贤又约了搬家的司机和帮着搬家的赵金牛。这会儿只是他们兄弟三人和老母一起坐着说话。
老太太混混沌沌,简言直语,断断续续地说:“那三根金条,你爷爷,留——给你爹的,吃不上饭,也没卖。一万块钱,钱——”老太太说到这儿再不说话了,仍是痴呆呆的,似乎没有思想,颇似痴人说梦。
秦世贤看到老妈有了好的变化高兴了一些,他一直想和老妈交流,说:“妈,我知道了。您别这么难过,今天把开车的司机和赵金牛也约上了,一会儿他们就来。等他们来了,咱们好好想想看,这东西怎么能丢了呢?”
秦世才心里早不再有其他疑点了,他很直白地瓮声瓮气零度感情地说:“大哥,咱妈搬家,我和老三忙得没顾上,就是你,咱妈,司机,干活儿的赵金牛,说这东西去哪儿了,也就是你们四个人的事。”
老三秦世能一提说此事心里就来火,只是控制在火气爆发的边缘,眼里的疑云凝滞不散,他毫不客气地说:“我和二哥都不知道这事,反正是……”
俩兄弟的不满情绪到了愤慨的程度。要说秦世贤内心深处的冤气比他们还大,虽然他二人的表现在情理之中,但让他顺气地接受却受到生理反应的障碍。他带着些忍耐,克制地反问:“你们俩是怀疑我把那东西……”
老二、老三不说话,只是啪地一下把头扭向一边。
忽听得老太太又说了一句:“我心疼呀!”
秦世贤满有情绪地对两个兄弟说:“我给你们俩说句实话,现在看来,那东西肯定是丢了,但怎么丢的,我说不上来。你们不要怀疑我,我没拿那东西。”
俩兄弟一听更是气壮前胸,正要质问点什么,只见老妈又念叨了一句“我心疼。”
秦世能忍不住对着老娘说话给大哥听:“妈,您别难过,这事一定要搞清楚,丢也要丢在明处。”
秦世贤被三弟的话噎得够呛,但仍是一再克制委屈的冲动,默默地应付似的点点头,正经而淡然地说:“老三你说的有理,这‘黑锅’我先背着,咱慢慢地把事情搞清楚。”
秦世才立刻回了一句:“不要慢慢地,一定要快。”
这时候,司机和赵金牛敲门进屋。秦世贤立刻站起身让座,他晃动着脑袋,虽是苦不堪言,但仍以坦然的口气说:“你们来是来了,今天叫你们来还是要说那天搬家的事。这只是说说,你们千万别起疑心,我不是在怀疑你们。”
那位司机的个性是个直筒子,他站起来挺身如柱,粗鲁地扭出一脸不在乎,窝气地端出直入:“世贤,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想从我这儿知道咋回事;唉,这活儿干得窝囊。”
赵金牛更是满脸无辜,摊着双手漠然地说:“我帮忙干活儿一直没离开,总不能怀疑我吧?”
“不是不是。”秦世贤连忙解释,“刚才不是说了么,咱们这只是说说,让大伙儿心里明白明白。我妈现在已不善表达了,是为这事气的。”
只见秦老太又从兜里掏出那把丢了的盒子上的小锁上的钥匙攥在手里,露出可怜巴巴的呆愣神色。
秦世才皱着眉头看着脚地说:“你们再好好为我想想。”
司机火了:“老二你这啥意思?”
“想把东西找回来么。”
时光被一团乱麻缠住了,怎么都找不出个头。秦世才又扭头看着大哥说:“东西是你搬的,这事得你来说清楚。”
老三对二哥点点头,等于重复了他的话。
秦世贤没必要掩盖事实,他稳稳地直言不讳地说:“那天搬家,确实是我们几个把东西搬上车的,再没有外人,这是事实。”
“对呀,我们就是走不出这个圈儿。”老三秦世能说。
秦世贤接着说:“而且那盒子确实是我拿上车的,然后妈坐上了轿子,我和金牛坐在后面。”
司机插了句话:“东西装好以后我就开车上路了,一路没停进了城,卸东西的时候你们也都在场,完后我就去办别的事了,就这些。我没说的了。”
赵金牛紧接着说:“我那天就是帮忙搬东西,完后和叔坐在车斗里,再也没下去,一直进了城。回来后那天厂里有人找我闹事,临走的时候叔你也见了,我没拿什么东西走,我的事就这些。”
秦世才越听越上火,想憋憋不住,说半天等于没说,他满脸肃杀,忍不住发起牢骚来:“这说半天谁也没事,那东西哪儿去了?”
忽然司机想到个该说的细节:“你们仔细想想,应该能想起来,上了公路没走多远的时候,路上有个拉杨树干的车掉下几根,我一时没来得急躲闪,咣当,颠了一下,会不会是那时候把东西颠下去了?”
听此话秦世贤心里也像是咣当抖动了一下,他也想起了那一刻,脱口而出:“有可能,有可能,很有可能!”
老二老三也凝结了这个疑点,皱起眉头顿在那里,一家人默然。
秦世贤又仔细回想着分析说:“那天是我放的盒子,靠边还卡着,要说都拿绳子搂着,怎么能颠下去呢?一般不可能,倒也有可能是颠下去了?”
秦世能插断说:“要是巅下去,那就是让那个拉树干的人捡走了?”
一时间人们都蹙着眉头在想象在分析。
秦世能又看着司机说:“那个拉树杆车的司机你认识不认识?”
“我认得他,那是马道河的车,叫啥不知道。”
秦世才拍了一把腿,说:“这就好办了,找找那个司机。”
秦世贤深蹙着眉头摆动着脑袋说:“这事不好办,人家就是捡上了,能承认吗?”
秦世才泄气了,话中带话地说:“咱这只是想象,东西掉没掉,捡没捡走,说不清啊。”
秦世能带着一股火气站起来说:“拍拍良心,有能说清的时候。”
秦世才眯着眼盯视着某处,眼里的疑云凝滞不散。说罢他迈开大步拉开门,梗着脖子侧歪着脑袋走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一横亘在三家人中间难解难明的异事显然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壁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