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上星辰还未完全隐去,东方尚在破晓之际时,一辆中巴车悄然来到小旅馆门前,司机不时轻鸣喇叭催叫他们起床赶路。华洁磨磨蹭蹭最后一个出来时,手里还拿把梳子梳理着散乱的头发。
司机很是着急,连声催她:“唉哟,这位小姐,你能不能动作稍快点呀,我要在中午赶到那里,下午还想拉趟回头客呢。这里不像你们北方,时间就是金钱呐。”
华洁一愣,把手里的包塞给丁肇强,赶紧将头发挽成个发髻,弯腰钻进车里。坐下后她兴奋地贴他耳边说:“哥哥,你听见没有,司机刚才称我什么?是‘小姐’啦。”
“小姐”在北方男人嘴里啥意思早已尽人皆知,她竟像听到别人献给她的颂词一样高兴。他问坐在另一边的周大宇:“哎,大宇,他们怎样称呼你?”
“这里都称男人为‘先生’。”
“你听见大宇说没有,我们男人是‘先生’,人家司机只不过喊你声‘小姐’,你就乐得屁颠屁颠的,其实身份很卑微呀。”
她嘴巴噘得老高:“不对,我们学的英文里,有男士在跟前,小姐总是被称呼在前的。”
“那因为你是单身。只要你一天不嫁人,即便已老态龙钟,男人也仍会尊称你为‘小姐’,对结过婚的女人才称为‘女士’。男人们叫你‘小姐’说明你当‘女士’还不够格,只有嫁出去后才享有这份殊荣,何况小姐俩字还有……”余下的话他不再往下说。
“妓女的意思,我知道这是你想说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过古汉语中的‘小姐’确实是金枝玉叶,专指大户人家女儿。读过《西厢记》的人都知道丫鬟对崔莺莺的称呼,词义远不是‘女士’俩字可比的。”
“英文的‘女士’确实比小姐尊贵,是过去称呼上流社会女人使用的。你看王公贵族们在正式场合讲话,开口总是‘女士们,先生们’,没听谁说过‘小姐们、先生们’的。”
两人真真假假的咬文嚼字,让周大宇很费解,这样的争执究竟有何意义。他低声给他们解释:“你们学文的人凑在一起,就爱酸来酸去打嘴炮。称呼是见人表尊重用的,咱们不认识时,你俩喊我‘周先生’,我还勉强能接受。现在大家成了好朋友,你们再叫我‘周先生’,我听着还别扭呢。”他这会儿没有判断出来,华洁争论的言语,此时已经有了和丁肇强调情的味道。
满载两人梦想的中巴车出了羊城后,向着已破晓的东方疾驶而去。
车行驶在美丽的珠江三角洲时,天已放亮,和煦的阳光开始普照大地。各条纵横的水乡河道中,到处都行驶有繁忙的机帆船,载着丰收的稻谷来往穿梭。不少农家小船的主人站在自家船儿尾部,摇动双桨,前往各块稻田栽种新的秧苗。
路过一个大果园时,丁肇强看见不少辛勤的妇女,身着各样花色短襟上衣,头戴斗笠,肩挑一担担青油油的香蕉和金黄金黄的橙子,迎着早起的太阳,性感地扭着腰胯,摆动屁股,从果园里出来,阿娜多姿行走在路边奔向各个集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这儿的空气都是香甜的。舒服地打个哈欠后,他低声问身边的华洁:“哎,华小姐,你找到理想职业真就不打算回去了?”
“那还有假?我的梦在这里。如果回去了俺所长知道我这几天没上班是私自外出找别的职业,一定能把他气得晕在办公室里,今后定设法不放我再出门。所以我不能再回去,来到没人约束的地方多么自由啊!你呢,还要回去吗?”
他沉思片刻后说:“我还得先回去,因为学校还有同党在等候着我带回的消息哩。再说了,我父亲是老军人,在部队扛了一辈子枪,常告诉我做人要以诚为本,不能欺骗别人,所以我从小到大没对人说过瞎话,也不好意思说。这次以回家看望父亲的理由请假,对我们系主任撒了个弥天大谎,等于咒了我父亲,心里已经很不安,不返校我更说不过去。不过,如果你这次找到了好职业,我一定会再来的。”
中午时分,中巴车终于来到特区一个中途下车点。那里果然像个大工地,到处都在建造现代化厂房。正在建设的长途汽车小站周围,连个树荫还没有。虽说台风刚给这里带来过一场暴雨,秋老虎并没被打退,太阳一露脸就肆意抖起它的威风来,天还是火辣辣地照常热。
华洁下车双脚一落地,就被马路上的热浪烤得差点又缩回去。她顾不得撑开手中的遮阳伞,就兴奋地挥着拳头对丁肇强和周大宇喊:“嘿,两位哥哥,小妹我终于来到了心中向往的地方!”
“小姐,请走好啊,欢迎回去时还乘坐我们公司的汽车啦。”巴士司机看她情绪高昂,瓮声瓮气说。
此刻,她已没有早上那样冲动了,但仍心情愉悦地回答:“来就不打算回了,不过我祝贵公司生意兴隆。”
“那要谢谢小姐姐的祝福喽。”司机说完就发动汽车走了。
三人在附近一家小饭馆随便吃点饭后,丁肇强问周大宇:“唉,你说下午我和华洁该去哪儿求职?”
他紧皱眉头思索一番后说:“我住在开发区,周边都是外资企业。不过城里国有企业机关多,能找到的职业都是铁饭碗,收入旱涝保收,我陪你俩不妨先在市区打听一下。”
可城里的国有企业都要求他们必须带人事档案过来才能求职。
“还是特区呢,都啥年代了,比俺家乡刨土坷垃地的庄稼汉还保守。”华洁走出最后一家求职失败的公司后很是泄气。
秋蝉躲在林木茂盛的地方,此起彼伏地嘹叫着,刺耳的声音搅得华洁更心烦气躁。
“大不了我要饭去,反正已经豁出来了。”她心气儿难平地说。
“你别灰心,国有企业进不去,咱找私营企业,那里不要档案,要不咱去试试看?”周大宇安慰她,“要我说其实在哪儿就职都一样,只要挣钱多,觉得自由就行。”
一时找不来个好去处,他们只好跑到郊区一家叫“康明”的港资电子工厂。明亮的厂房里生产录音机,许多工人在生产线上忙碌地装配着产品。丁肇强眼前一亮,觉得这儿正是自己能施展身手的好地方,肯定能找个白领岗位。可头顶微秃的香港老板却对他们的学历很不屑一顾。他接过俩人递上的大学毕业证,漫不经心扫一眼后说:“欢迎二位来我这里发财喽。不过你们不是学工科的,文凭不重要的啦。每个人都要从下面做起,有能力的以后上来在办公室当管理人员,没能力就没办法的啦,只能在生产线上做普通员工,拿普通薪水啦。二位愿来的话,试用期三个月的啦。”
“试用期有报酬吗?”华洁细心地问。
“薪水不很高的啦,每月八百块,期满后会再作调整的啦。”
说到这里,他眯起眼又盯住华洁仔细打量一番。在电扇风的吹拂下,她脸蛋儿上汗珠褪去后,额头上被汗浸过的刘海粘在右脸颊上,咋一看娇媚地像舞台上舞袖弄衣的青衣,形色楚楚动人。他目光禁不住慢慢往下移动,最后落在她高耸的胸脯上,忽然间觉得眼前站着的女大学生,就像一只刚长熟的青苹果,从树上掉落在他跟前,撩得他垂涎欲滴。
他咂咂嘴,咽下喉头涌上的唾液,一改先前的说法:“唉,刚才我在想着厂里生产的事情,没仔细看这位小姐的毕业证,你学的是……”
“中文,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她对唐诗有研究。”周大宇忙替她回答。
“中文毕业的高材生啊?噢,好哇,我的普通话不很标准的啦,可现在跟内地生意越来越多,厂里产品大部分也要销往那里,身边缺个女助手。你普通话说得好,这样吧,我把你的试用期免了,薪水一千五百块外加奖金,直接做我的秘书怎么样的啦?”
看他滴溜溜转的俩眼珠子放出的异彩,在自己胸前盘来绕去,华洁心生怯意,回答说:“我们回去商量商量可以吗?”
“这位小姐一定不要错过在我公司里发财的机会哟,这里比你们内地挣钱多,你随时都可以回来的啦。”他们离开办公室时,老板又特意叮咛她一句。
“狗日的,咱们大学都毕业了还不正式聘用,要试用,还不是想借机揩咱的油。”丁肇强一出门就忍不住骂上了。他虽然对这家企业感到满意,但对“试用”心里却没底,“几个月后如果不合他胃口,用这借口就可再把我们一脚踹到南太平洋里去。”
“是呀,在这里我没户口,也没家,他欺负我,我找谁说理去!再说,他的汉语我听着也别别扭扭的。”华洁忧心忡忡。
“华小姐你人长得好,又有才华,没听老板刚才话里有话,显然是看上你这小媚娘啦,不然不会极力挽留你。至于鄙人嘛,就没你这么好待遇的啦,想留下人家还要试用。这里虽说开放,但还是小姐尊贵,处处受优待,我这位‘先生’肯定要往后放的啦,呵呵。”丁肇强真真假假地说。
“瞎说!是你太想当小白领才让人觉得你心高的,不放心用你。”华洁极力反驳他。
“这儿找职业都这样,公司对你不满可以炒你鱿鱼,你不满意公司也可随时跳槽,谁也不是谁的奴隶,这就是自由。要不你先干几天试试,不行的话咱炒他鱿鱼?”周大宇劝她。
可任凭他嘴唇磨破,华洁也丝毫不动心。好不容易千里迢迢从大西北奔到这里,竟成了港商身边的女人,说出去无颜面见家乡父老乡亲。三人从这家电子工厂出来后,在新建的大马路上漫无目的地溜达着,商量第二天该如何办。
太阳在西边天际最后一抹彩霞中隐去后,马路上造型各异的华灯开始绽放出五光十色的绚丽光彩。五颜六色的街面上,打工的青年人成了它的主角。马路两旁新栽种的香樟树下,不少情侣旁若无人般紧紧搂抱着,用各种怪异姿势热吻,似乎他们憋了一天的爱意,只在这一时刻才能倾泻出来。小树顶上伸展开来的枝叶,连他们身影的一半都遮不住,留给过往行人一幅浪漫的都市情调。
路过一棵树跟前,一年轻男子正一边上下揉摸女孩儿臀部,一边疯狂歪头亲吻她的脸和脖颈。
丁肇强耐不住好奇,频频回头张望两人的求欢动作,被那男的瞧见,不耐烦地朝向他骂咧:“看啥子么,没见过男女亲热吗?”
周大宇见状忙把他头使劲扳过来小声说:“这有啥好看的,满大街都是,看多了人家觉得你是个乡下土鳖不说,还净找骂。”
华洁只瞟了他们一眼便赶紧低下头。
“他们身上荷尔蒙太多了!在咱们家乡,男女亲嘴都躲在黑影儿里,再开化也没人像他们那样,敢当众人面嘴儿对嘴儿啃,男人还搂摸着女人屁股,太疯狂了。华洁,你说是不?”他振振有词。
“这我可没你清楚,对啥都喜欢观察,我一点都不知道!”她脸很热。
“我没有说是你跟男人这样亲,是咱们那儿太……”知道她误解了,他忙解释。
“哎呀,你别再荒腔走板了行不行,我不听,坚决不听!”她连忙用手紧捂耳朵。
“这儿的人啥观念都比你想象的要开放。”大宇说。
“真是特区,接吻方式也特刺激人。”他对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叹起来。
眼瞅着时间不早了,仨人也没商量出个第二天怎么办的结果,大宇说:“算了,今天你俩先到我那儿去住吧,我宿舍里好歹还能挤进一个人,让华洁在女员工那儿将就一晚上,明天再说。”
华洁发愁了,望着花花绿绿街景,泪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儿:“都说这里开放,工作机会多,我大学毕业咋还找不来份职业,再跑回去,所长问我这几天去哪儿了可咋办呢?”
“今天才第一天嘛,明天还有时间。别担心,肯定能找个包你满意的职业。”大宇安慰她。
“不是找不到,说实话,是有职业你看不上罢了。不是为个企业名分,早就一锤子搞定,还用着在这儿满脸挂泪。明天看看,实在找不来理想职业,哥陪你回去找那家港企老板谈,好歹先在他身边混着,等有了好地方再跳槽。”丁肇强也劝她。
“本姑娘决不去私营企业主身边谋职!”华洁很不高兴。
大宇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说:“唉,你不愿去也罢,我倒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你有想法还不早说,急得华小姐快以泪洗面了。”丁肇强紧催他。
“我们酒店虽说是中外合资,但中方股份占大头,企业用人多是中方经理说了算。双方合资就不太讲究档案问题,薪水也不算少,像我一个月好赖也有一千好几呢。如果华洁愿来,我倒是可以向总经理推荐她。虽说这里也有试用期,实际上只是个形式,有中方股份在里面,一般不会随意解雇员工。”
“嘿,真是骑着驴找驴,好事儿多磨。你早为她这样谋划,咱们不就省了这半天的辛苦。”他一听喜上眉梢。
“这还得问人家华洁愿不愿意。酒店职业都是服务别人的,同你想象的白领还不太一样。”
“那她也会同意。”丁肇强替她做了主。
“你真愿意吗,华洁?”大宇谨慎地问。
她这才破涕为笑,默默点点头。
“这下我可省心嘞。华小姐,还不快拜谢人家周先生,是他在危难关头拯救了你。”丁肇强手舞足蹈。
“你别高兴太早,这还要等老总见过她后才有结果。走,咱们赶快坐车回去,让华洁美美睡一觉,明天精精神神去见他。”
第二天早上,丁肇强觉还未醒,周大宇就推他:“肇强,快起来看海去,早上海边的日出最美。”
他睁开眼看表,已快七点了,连忙起来洗把脸和大宇一起到华洁住处,但同屋的人说她一早就没了人影儿。
大宇猜出她大概去了哪里,带着他忙往海边赶。
此刻,太阳像团大火球,正从东边海面上冉冉升起,给波浪涌动的蔚蓝色海面镀上了一层金子般的耀眼光芒。
这家酒店临海而建,华洁就在距它不很远的海边站着,阵阵儿轻柔海风吹来,拂动着她的秀发。由于找职业有了希望,一大早她便来到这里望海。
“看什么呢,华洁,那样神往?”丁肇强问。
她回头看是他们俩,动情地说:“我喜欢大海,在高尔基的《海燕之歌》中,一读到它波澜壮阔的气势和海燕不惧危险,在暴风雨中展翅翱翔,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冲动,想让自己也成为一只勇敢的海燕,穿梭在闪电中,搏风击浪,不想大海会这样平静柔和。你们看,远处海面上海轮泊在那里动都不动一下,只有几只海鸟在飞翔。”
“这儿是海湾,不是真正的大海,周围有山做屏障,不会有太大风浪,当然可以停靠海轮。”大宇解释说。
“俺家乡满眼都是黄土沟壑,一场雨过后河里流的水黄澄澄的,满是泥沙。今天真真切切看到海,是蔚蓝色的,无边无际,心情格外舒畅。如果大海有生命,我愿做海的女儿,一生陪伴她在身边。”
“那你在这儿就职后可以天天来望海喽,心情苦闷时就呼喊‘母亲啊,女儿向你倾诉来了!’”丁肇强说着弯腰捡了一小块石头,站在海崖边上扬起胳膊使劲抛向远处的海水里,“我多么希望大海能用她母亲一样的宽阔胸怀,接受和哺育咱们这些时代的叛逆者,我要高喊一声‘火红的青春万岁!’”
“我的火红青春万岁!”华洁也跟着他面向大海大声呼喊。
早餐后,华洁略微打扮一番,周大宇便带她上楼去见酒店总经理。老总认认真真看过她的简历和文凭,询问了一些简单问题后,很爽快地答应先录用她,人事档案可随后慢慢办理。他让华洁先休息两天,做好准备后去管理部门报到上班。
没想到职业在大宇帮助下竟这样容易找到了,回来路上她高兴地哼起了一首家乡民歌:
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
一双双毛眼睛照哥哥,
煮了那个“钱钱”哟下了那个米,
大路上搂柴瞭一瞭你……
“咋样啊,华洁,见过老总了,求职还算顺利吧?”丁肇强见她进屋就急切问。
她抑止不住激动心情,攥起拳头锤着他的肩膀说:“俺的傻哥哥,你猜猜看!”
“我猜不出来,不过看你喜上眉梢,满脸高兴劲儿,像是有戏。”
“回来向你报喜的。一切很顺利,老总答应要我先留下。啊,梦想要在这里成真了!”
“哈,难怪你兴奋得都唱起了情歌。”他很惊奇。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家乡爱情民歌,心情好时总喜欢哼几声。在我们大学的歌咏比赛中,我还代表全班上台唱过这支歌呢。怎么样,我刚才唱得好听吗?”她眼睛明亮,歪头天真地问他。
“天籁之音,像春天的百灵一样清脆婉转。”
“你喜欢听俺接着给你唱。”她撩他一眼,红着脸又轻声唱起来:
清水水的玻璃隔着窗子照,
满口口白牙对着哥哥笑。
双扇扇的门哟单扇扇开,
叫一声哥哥你快回来。”
她刚唱完,大宇也进了屋门,问他:“肇强,华洁要留下不走了,你咋打算的,要不要我也带你去见见老总?”
“既然华洁能这样容易被录用,有你这样的好兄弟为我两肋插刀,我想在此谋个职位也不会很难。不过,我这次只能先来看看,回去后要做点准备才能再来。”
下午,华洁拉他和大宇一起去逛城里自由市场,她为自己买了几双丝袜和一些化妆品。丁肇强此时对一切都没兴趣,心里一直在想回校后该怎样对系主任圆上自己这次外出撒的谎。
华洁看他对满街小店里的女人用品不关注,猜想他肯定还是单身暖男,不觉对他更热情,委婉地试探说:“我的哥哥,你真不想买点什么,来一趟特区多不容易啊,买几双丝袜和化妆品带回去吧。”
“那是你们女人的真爱,我不需要。”
“不给人家买东西,还不给自己买点什么。咱们刚才转的几家小店里服装价钱都不贵,买几件带回去吧,看看你身上的衬衣也早该换了,我带的有钱。”
他低头仔细瞅一眼自己的打扮,白衬衣已被汗水印上了许多渍子,衣领上一圈都已发黑。深蓝色裤子虽然耐脏,也已变得皱巴巴的,明显是早该过过水了。“我真跟盲流差不多,怪不得那个香港老板不愿正眼瞧我。”这样想着他说,“用不着,我明天就要打道回府了。”
晚上他想起华洁说自己身上衣服脏,没再出门,上身披着外衣,下身穿条三角裤在屋里蹲着洗衣服,等夜里晾干了第二天再穿。不一会儿有人敲门,他慌忙熄灭了灯,用浴巾把下身包裹起来。开个门缝见外面站着华洁,他忙又关上。
“华洁,你别进来了,有事儿在外边说吧。”
“你看今晚外面星空皓月,咱俩去海边走走吧,那里安静,能听清大海的波涛声,我在前边等你。”
“不、不,我不能去,时间太晚了。”
“我这会儿手闲着,要不你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洗,明早晾干后给你送来。”
“我这会儿正自己洗着呢,谢谢你的好意,天不早了,你快回去睡觉吧。”
华洁猜想他开门可能有不便之处,抿嘴一笑说了声“你洗不干净就来叫我”,扭头回去了。
大宇静静地在床上躺着,听完这两人的隔门对话,对丁肇强说:“你看华洁这女子,心像水晶那样纯洁,她不但人长得好,心眼儿更好。”
“那当然是,谁不知道黄土高坡虽然穷,那儿的女人却人面桃花,白里透红,长相没得挑,那里的小米饭养人啊!”
“肇强,这两天我看出来华洁好像对你很有点那意思,看你的眼神是一汪秋水。你俩我看也像天生一对,适合以后睡在一张床上。你在学校有没女朋友?没有的话,我愿做月下老人为你俩牵线搭桥。”
“我没有女朋友,可你保她没男朋友?”他反问。
“这谁能说得准呢,不过从她这两天的举止上看不太像有。你看她今天在街上买的都是些女人用品,没有任何男人用的东西,那怕是条短裤。”大宇嘿嘿一笑说,“她太单纯了,内心似乎不藏一点秘密。”
“那更得小心。俗话说‘女娃心,海底针’,越是看着单纯的女子,心思越深,更难猜。单凭她脸蛋儿的喜怒哀乐,很容易诱骗男人看走眼,也许哪一天我被她偷卖了还乐呵呵地帮她数钱哩。”
“这倒也是个理儿呀。不过她家是农村的,你要真喜欢她,她在这儿就职后,我有机会仔细帮你观察和了解她。你回去后什么时候能再来?”
“尽快吧。如果学校不同意,我也会选择走华洁这条路,直接辞职。”
“你看,咱们三人在一起虽然只有短短三天时间,你猛然离开,我心里倒还真像失去些什么。你可一定要说话算数,保证尽快回来一块儿为自己理想奋斗哟!”
“我一定会的。”他十分肯定地说。
第二天清晨,华洁早早起床,跑过来帮丁肇强收拾旅行包。早饭后大宇和她送他到来时的下车地点。三人相伴这几天时间不算长,但丁肇强回味起来,却像度过了漫长一段日子,无意之间和华洁在寻找梦想途中,共同煲了一小锅爱情鲜汤。华洁特意为他买了不少柑橘和略显青的香蕉,一再叮咛他路上小心,那份情义真像情窦初开的少女送心上人出门远行。确实几天来两人在一起,她心中对他充满了好感,觉得眼前的人正直、善良又浪漫,身上既有几分学者的深沉派头,又有骑士般的热心助人风度,她已经深爱上了他。
不一会儿,一辆开往羊城的中巴过来了,司机从车窗一探头,华洁便认出是他们来时开车的那个司机。司机也认出她来:“这位小姐,今天是要回去啊?”
“不是我,是他。”她手指指身边的丁肇强,“我已经找好了职业,留下不走了。”
丁肇强上车后,身子伏在窗户上向两人告别。
在车轱辘就要转动那一刻,华洁脸背了过去,禁不住抹了一把落在两腮的眼泪,又转过来恋恋不舍地对他说:“你答应我,一定得早点回来,我等你。”
她现在回想,在汉口车站她身子被他抱起,送进车厢的那一刻,自己宛若一个娇小的公主,被所爱的王子轻轻揽进怀里。啊,今生第一次被心里偷爱着的男人抱起,那是多么美妙的幸福体验啊。现在他很快要离开自己了,她很想上前使劲儿热吻他,对他大声说出“我爱你”。可大庭广众面前她又不敢,只是她已擦干的眼睛里,两行泪水止不住又流了出来,泪花中闪现着爱的光芒。
他紧紧握住她的双手肯定地点点头:“华洁,你安心在酒店里上班吧,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随后司机便发动了汽车,送他踏上了回校旅程。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一返校,肖玫妤却在他不经意间,突然闯入了他原本已计划好的生活。由此,一场对爱的理解和忠贞,考验了三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