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陈治齐去世六十多年了,我从出生就没有见过爷爷的面。记忆中小时候,我的奶奶李兰的常给我讲爷爷见义勇为,救革命前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抗战英雄刘子厚的感人事迹。
那是一九三五年的一个冬天,爷爷在郭儿庄一家媒矿挖煤,因为爷爷读过几年私塾,又为人仗义,敢为朋友两肋插刀,干活肯卖力气。很受煤矿老板和工友们的尊重,他担任着挖煤一队的队长,在矿上很有威望。和他一块挖煤的新工友马志远(之后才知道是刘子厚做地下共产党工作时的化名)在一次国、共两党械斗中,由于敌众我寡,大腿部中弹受伤,躲在爷爷的宿舍里,鲜血渗透了棉裤。爷爷下工回宿舍,看到新工友马志远腿部受伤,鲜血直流,忙问马志远怎么回事?怎么受的伤?边问边急忙从被子上撕下一大块棉布条,给马志远把伤口紧紧地包扎上。马志远痛得额头上冒着汗珠,对爷爷有气无力地说:“陈大哥,请你救我,那帮人仍在到处找我,要致我于死地”。爷爷吃惊地说:“有多大的仇恨呀?要致人死地!”随后爷爷似懂非懂略一思索,便果断地拍着自己胸脯安慰马志远,你我是工友,我又长你几岁,作为大哥,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等天完全黑了,我背你回山里我的家去,让你嫂子给你做饭疗伤”。
就在当天月黑风高的晩上,爷爷给煤矿矿主说家里有急事,辞去了煤矿工作,背着受伤的马志远和马志远的两位工友一起,爬山涉水九十多里山路,待回到蝉房乡石岩沟村东沟的家里时,天已大亮。奶奶是个热心肠的人,看到爷爷领回家三个陌生人,其中一人腿受重伤,很是惊讶!
爷爷把详细情况告诉奶奶,并对奶奶说:“这是我的工友,因战乱腿受枪伤,需要在咱家里养伤,你悉心照顾便是”。奶奶二话没说,赶紧做饭,第一顿饭奶奶亲手擀的面条,白菜粉条鸡蛋卤。背着伤员赶了一夜的路,他们都饿坏了,吃的是狼吞虎咽,直夸奶奶做的饭香!不一会儿全吃完了。随后,奶奶又烧了一大锅开水,找来沙布和制疼药,用家里的剪刀在火上消毒后,把马志远腿上的子弹取出来。马志远真是坚强,有男子汉的气魄!奶奶给他挖腿上的子弹,他尽管咬着牙,满头大汗,硬是没吱声,没有喊一句疼。奶奶很是佩服他,为了让他伤口尽快愈合,每天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为了给他开小灶,把家里喂养的九只老母鸡,隔三天杀一只,鸡杀完后,又把一头半大的猪杀了,给他滋补营养。爷爷也经常上山打野兔山鸡给他吃。这期间,马志远伤口好转些后,再也闲不住了,便帮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农话,每到晩上,全家人围坐在一盏煤油灯下,认真听马志远教书识字,这期间,爷爷奶奶和陈家的兄弟姐妹们都学会了不少的字。东沟是石岩沟村的一个自然山庄,(现在是石岩沟村第四生产小队)住着陈、张两大姓氏家族,张氏家族的人,听说陈家来了位能教书识字的先生,便也经常往陈家凑,听马致远教书识字。后来,村里人都知道了此事,有几位年长的便央求爷爷,让自家的孩子们也来听马志远先生教书识几个字。爷爷是一位讲义气的豪爽之士,便给马志远商量同意后,在自己家前院腾出三间屋子,支上几块木板做为书桌,来者自带凳子,一个简单的夜校便办起来了。人多起来后,马致远在教书识字的同时,也经常给大家讲共产党队伍解救贫苦百姓,杀富济贫、见义勇为的感人故事,并说共产党八路军游击队是老百姓自己的武装队伍。太行山深处的山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哪里听说过这些大道理呀,好像是天方夜谭。但时间一长,经过马志运顺序浙进的讲解,山里人终于明白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大道理。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马志远的腿伤基本上愈合了。
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把爷爷奶奶叫到跟前,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并跟爷爷在天地屋前,磕头结拜为“生死兄弟”。
就在送马志远上路的村口,马志远紧紧地握着爷爷的手悄声说:“陈大哥是讲义气的好人,实话告诉你吧,我叫刘文忠,马志远是我为了开展地下工作起的化名,我是任县人,我们三个人都是地下共产党员,我是他们的组长,是专门为咱受苦受难的农民得解放,过上好日子的地下共产党组织”。并亮出了他们身上藏着的手枪。
爷爷听到马志远的话,心知肚明微笑着说:“其实你今天不说破,我早已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你们仨个人是干大事的人,希望一路多保重,以后有困难再来找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们的!"说着塞给刘文忠十块大洋,“这是家里仅存的十块大洋,你们路上用得着。”刘文忠一再推辞后,还是收下了这份兄弟情义。他们再次紧紧拥抱,然后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刘文忠走后,爷爷奶奶心里一直在关心着他,时常在家里想他,提起他,不知怎么样了?很是佩服他男子汉的气魄和坚强!更佩服他知识渊博,懂得许多救民救国的大道理。
到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后,国内战争全面爆发,爷爷奶奶的四个儿子都长大了,便响应祖国号召,让老大、老二、老三、三个儿子当兵参军,结果老二牺牲在战场上没有回来。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并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打土豪分天地运动。老三陈继宗(也是我的父亲)复员回来后,县政府给他奖励,安排在三王村县办煤矿上班,并在三王村西头分配了一座宅院安家落户。
一九六六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暴发,我的爷爷也被卷入到这场运动中,罪名是当年曾窝藏过不法分子、国民党士匪、反动派。爷爷拒理力争,说他救的是刘文忠,任县中共地下共产党的小组长。可县革委会没有查到刘文忠这个名字,便定他窝藏过士匪的罪名进行批斗。爷爷的身体本就不好,经不住游街批斗这般折腾,精神上也感觉受到冤枉和委屈,不久便病情加重,卧炕不起,临终前他流着眼泪有气无力地对奶奶说:“我的病我知道,我撑不了几天了,当年救刘文忠的事,我不后悔。就是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怎么就一点音迅都没有呢?但我深信他是共产党,不会是国民党,更不会是土匪。我们对他那么好,他绝不会骗我的……”。就这样,我的爷爷心有不甘地离开了人世。奶奶也悲痛欲绝,感觉这个世道对爷爷不公平。
一九七三年春季,我的奶奶突然接到县委通知,要在蝉房乡王茜村召开一个座谈会,专门慰问革命老区对革命工作有过突出贡献的模范人物,其中就有我的爷爷陈治齐的名字,但我的爷爷已去世多年了,奶奶又不识字,更没有见过世面,只好派我的父亲陈继宗前去参加。
座谈会上,一位省里来的同志,念我爷爷陈治齐的名字,我父亲答应了,并告诉省里来的同志说,爷爷已去世多年了。会后,省里的同志私下给我父亲说:“当年你们家救过的刘文忠同志,全国解放后,改名叫刘子厚,先后在湖北和河南任职,现在任河北省委第一书记,是他老人家特地委派我来看望你父母的,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尽管给我说。”
我父亲是当过兵的人,思想觉悟高,心直口快,激动得随口就说:“你回去转告他老人家,现在我们全家都好,不缺吃不缺穿,生活条件比原来好多了。知道了刘叔叔他还话着,并当了官,全家人多年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你给他说,我有时间去看他老人家去。”
父亲回到家,把座谈会的情况如实告诉奶奶,奶奶听着听着就悲从心头起,眼里忍不住流出了泪珠说:“当年你爷爷救的还真是共产党好干部呀!这下你爷爷在地下总算是可以瞑目了。”
奶奶当下便带着父亲来到爷爷的坟墓前,边烧纸边唠叨起来:“老头子,我今天告诉你呀,当年你救下的刘文忠兄弟,他还活着,他改名字了,叫刘子厚,并当了大官,特来告诉你。这样你在地底下总算可以瞑目了……”
当年秋后,父亲陈继宗帶着我大爷的儿子陈庆的和我姑姑的儿子王社京拿着老家的特产,前往省城石家庄看望刘子厚,时任省委书记的刘子厚让秘书在省招待所安排了住处,在工作繁忙的情况下抽出半天时间接见了他们三人,并共进午餐。当问到爷爷的去世情况时,父亲如实相告。刘子厚面露凝重的神色慢慢地说道:“运动呀运动,冤枉了多少好人呀!”面对刘子厚难过的神色,父亲的心里更加难受。心里面好多要说的话突然而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父亲三人在省招待所住了三天,无所事事,父亲便给招待他们的省委秘书说:我们明天要回去了,秘书派人买了他们三人的回程火车票,并给奶奶帶回了刘书记送的许多营养品。从此,便有了以后的书信来往。
一九八一年,在父亲的感召下,为报效祖国,我参军入伍,来到了祖国的北方工程兵部队服役。一九八二年,我叔叔的儿子陈起祥也参军入伍,去到祖国的南方野战部队服役。我俩都是四年兵龄,农村兵国家政策是不给安排工作的。从部队退伍后,我有一个想法,想让时任国家计划委员副主任的刘子厚给安排一份工作,便在信中提到此事。刘子厚在回信中写到:当兵报效祖国是好事,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们遇到了祖国繁荣昌盛的好时代,要自立更生,自主创业,不要依靠父母和长辈的光环,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我虽然身居官职,但这是党赋予我神圣的职责,做为共产党员要清正廉洁,一身正气,不能以权谋私。所以,希望你们自己奋斗,一定能干出一翻事业来的。读罢刘子厚爷爷的来信,我心潮澎湃,同时也感觉到他老人家身居要职,红色政权,一身正气凌然,从不以权谋私。就说他的大儿子,任劳任怨地干了一辈子,仍是一家国营企业的普通工人。他的小儿子也是自谋职业,坚苦创业,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生意。在任县刘子厚的老家,提起刘子厚,人人都说他铁面无私,从不给亲戚朋友办以权谋私的事,是一个让人佩服的高风亮节的共产党的好官员。
一九九五年秋季,听说刘子厚爷爷从国家计划委员会退休后,身体不适,在省老干部家属院休养。我一时心血来潮,想去看望这位爷爷的生死兄弟一一身居高官一身正气的刘爷爷。我和陈福祥,陈起祥弟兄三人帶着家乡特产,代表爷爷奶奶专程去石家庄老干部家属院看望刘子厚爷爷。一路上我心里想着刘子厚爷爷是高官,(正部级)不知道见面后,是否有大官应有的威严和官架子?可当我们来到他居住的三室两厅的家里时,刘子厚爷爷看到我们弟兄三人专程来看他,心里很高兴,给我们一一握手,面带慈祥,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吩咐自家保姆端茶倒水,安排饭菜,很是平易近人,我的心里感觉很亲切很激动。他老人家用平和的语气详细询问了我们家里的一些情况,并简约地给我们讲起了抗战时他的一些事迹,以及解放后任职的省份。(文章最后有记录),最后,当他询问到我爷爷有几个孙子时,我告诉他有七个孙子,四个孙女,都生活的很好!他老人家面带慈祥、微笑着说:“好人有好报,子孙兴旺呀!”
当天晚上,我们三人准备去旅馆登记住宿,他老人家非要留我们三人在他家里吃住,一份亲情的激动在我的心里油然而生,他老人家可真是一位受人尊敬可亲可爱的好爷爷呀!次日,不便多打搅他老人家,便与刘爷爷握手告别。
谁知,这一别竟是永别。这位无产阶级革命家,优秀共产党员的好干部,二零零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在北京逝世,享年九十二岁。为刘爷爷送别的有江泽民,李鹏,朱镕基,李瑞环,胡锦涛,尉健行,李岚清,曾庆红,宋平,薄一波,陈锦华等中央领导人,以不同方式对其逝世表示哀悼,对家属表示慰问。
刘子厚爷爷去世后,我们陈家也举家哀悼,并再次在爷爷奶奶坟墓前祷告:“刘子厚爷爷他老人家也因病不幸去世了,愿您们在极乐世界里,有缘相互寻找,再做‘生死兄弟’吧。”
写到这里,这段离奇曲折的陈家与刘家的真实的故事情结到此告一段落。
附:《刘子厚一生的简历》
刘子厚原名刘志忠,化名马志远,河北省邢台市任县人,无产阶级革命家,中共第八届中央侯补委员,(八大二次全会增选)第九、十、十一届中央委员,第三、四、五届全国人大代表。
刘子厚1909年出生,1929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29年至1937年在河北省任县从事中共地下秘密工作。参加组织并领导冀南暴动,为主要负责人之一。曾任中共任县县委书记,中共冀鲁豫特委、冀南地区特派员,中共冀南滏西特委组织部部长,军事部部长,中共滏西特委书记,中共中央北方局兵运领导小组副组长等职,在北平从事地下工作。后受挫转去鄂豫边游击根据地,任中共鄂豫边省委统战部部长,参加坚持鄂豫边游击战争。
抗日战争爆发后,1937年至1941年任中共豫南特委统战部部长,兼军事部部长,中共鄂豫区委委员,(1939年后)中共鄂豫区信(阳)应山地委书记兼新四军信应游击总队政治委员,1941年“皖南事变"后,1941年至1945年仼新四军第5师第2纵队政治委员,鄂豫边区行政公署副主任、党组书记,参加创建发展鄂豫边抗日根据地和抗日游击战争。
解放战争时期,1945年至1949年仼中原行政公署副主席,鄂西北行政公署副主任,中共鄂西北区第四地委书记,兼鄂西北军区第四军分区政治委员,中共鄂豫区委副书记兼鄂豫行政公署主任。参加了中原突围和转战大别山的解放战争。
建国之后,1945年5月至1951年8月任中共湖北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部长,兼省委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1951年8月至1952年11月任中共湖北省委第二书记,1952年2月至1954年8月任湖北省人民政府主席,1955年1月至1956年1月任湖北省人民委员会省长,1956年1月至1958年3月任三门峡工程局局长,党委书记,1957年7月至1958年3月兼任中共河南省三门峡市委第一书记。1958年4月至1964年3月任中共河北省委书记处书记,1964年3月至1966年8月任河北省委第二书记,1966年8月至1967年1月任中共河北省委第一书记。
“文化大革命"中受冲击。
1968年2月至1971年2月仼河北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1971年2月至1979年12月任河北省革命委员会主任,1971年5月至1979年12月任中共河北省委第一书记并兼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政治委员,河北省军区政治委员,第一政治委员,河北省政协主席。1979年12月至1982年4月任国家计划委员会副主任,党组副书记。1986年4月增选为政协第六届全国委员会委员,2001年12月22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