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春娃。哭娃的绰号是他哭出来的。
每到新生入学的日子,学校里的阳光就会溢出来,顺着敞开的校门,跑到街上去。
孩子们大都穿着新衣裳,背着新书包,女孩子们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惹人喜爱。每个孩子都有家长陪伴。只有一个孩子怯怯地躲在边上,没有人送,脚上穿一双咧开口的旧胶鞋,手里提着一个用灰布缝的书包,站在那儿,一声不吭。
接待新生的老师发现了他。问他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然后拉着他的手,走进一个明亮的教室,指着第一排中间的座位,说:
"你就坐在这儿,好吗!"
哭娃不笨。上课注意听,写字也工整,每次作业都能按时完成。就是性格孤僻,课间的时候也从不和同学们一块玩。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怔怔地发呆,从不说话。
有一天,班主任老师发现他的座位是空的,就去找。找遍校园,终于发现他躲在花坛边儿上,面对着墙角,肩头一耸一耸,默默地在哭。老师拽他,他甩脱老师的手,继续哭。大滴大滴的眼泪,把衣襟都浸透了。谁也劝不住,就这样整整哭了一个上午。
后来,这样的事又发生了几次。于是,哭娃这个绰号渐渐地在校园里传开了。谁也不知道他受了多大的委屈,谁也不知道他哭出了多少眼泪。
终于有一天,从花坛边儿的墙角,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声。这回不是默默地抽泣,而是嚎啕大哭,仿佛积压在心头的委屈,一下子打开了闸门,再也控制不住,任性地发泄出来。
哭声惊动了整个校园,惊动了校领导。校长委托教导主任专门处理这件事。
教导主任来到他的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哭吧,孩子,有什么委屈都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拉扯大了两个孩子。她的怀里有着母亲般的柔软,母亲般的温暖。
哭娃一头扎在主任的怀里,渐渐止住了哭啼,止住了抽泣。
终于,他抬起头,两只眼睛亮亮的,闪着泪花,看着主任,还是没说话。
这孩子有着太多的谜,主任决定进行一次家访。
哭娃家的村子离学校不足十里远,那是一个古堡,历经几百年的岁月,古堡早己破败了。新农村建设的春风,使整个古堡煥然一新。一排排新建的民宅,街巷都已经硬化。主街两边路沿上栽着一棵棵幼松,在风中摇曳!临街刷的雪白的墙,墙上彩画着传统的民间故事。整个村子整齐,洁净,祥和,令人赏心悦目。
主任先到村委会了解哭娃一家的情况,走访了哭娃的家,访问了左邻右舍,心情很沉重。哭娃这孩子命太苦,小小年纪承受了太多的苦难,谁听了都心酸。唯一让人感到宽慰的是,在国家扶贫攻坚的大背景下,哭娃家被评为特困户,危房得到改造,国家按月发给特困补贴,基本生活有保障。
家访回来,主任又向班主任了解了一些情况,终于闹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哭娃从小有个幸福的家。母亲是个很能干的女人,父亲是个老实巴脚的庄稼人。哭娃两岁的时候,母亲到很远的地方去打工,再也没有回来。村里人风言风语地传言,说她跟着野男人跑了。撂下哭娃和爹,爷俩相依为命。为了养活哭娃,爹一跺脚,领着哭娃来到矿区,租了一间小矮房,下窑挖煤去了。不久,矿井下发生了坍塌,爹再也没有上来。孤苦伶仃的哭娃,无依无靠,只好投奔爷爷奶奶生活。谁曾想,刚刚年过六旬的爷爷奶奶竟也相继因病故去。幸亏年近九十的太爷爷和太奶奶仍在世,收留了哭娃。才满六岁的哭娃,苦得泪淹心,性格变得十分孤僻。村里的孩子都说他是"妨干锅",躲着他,没人跟他玩。甚至还有人编出了顺囗溜笑话他:妨干锅,妨干锅,妨死了爹,妨跑了娘,妨得爷爷奶奶见閆王。
哭娃成了人见人嫌的人,自己个儿不知道喑地里哭了多少回。
进了校门后,校园干净整齐,教室宽敞明亮,老师和蔼,同学友爱,哭娃灰暗的心里头也明亮了许多。
同学们之中有人过生日,或者相互赠送些小礼物,或者由家长领着,约几个相好的同学到饭馆热闹地嘬一顿。哭娃想到自己快八岁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生日,也从来没有人为他过过生日。他觉得自已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是被命运抛弃的弃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于是,主任和班主任老师商量,决定要象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给哭娃热热闹闹地过个生日。
哭娃生日那天,班主任老师早早站在讲台上,全班同学也整整齐齐坐在教室里。哭娃推开门走进教室,班主任老师就用响亮的嗓音说:"春娃同学,祝你生日快乐!"同学们全体起立,整齐地拍着手,唱起了歌儿: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欢乐的歌声,把教室窗前树枝上小鸟震飞了,扑拉拉地向远去飞去。
哭娃呆呆地怔住了。瞬间,大滴大滴的泪珠儿从眼角"扑嗒扑落"地滚落下来。他又哭了!
教导主任和班主任老师又在一个乡土味很浓的餐馆,提前预定了雅间。下午放学后,教导主任开车到村里接上太爷爷和太奶奶,班主任老师和哭娃已经在餐馆门前等候。当哭娃和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的太爷爷和太奶奶走进雅间,看见大大的圆圆的餐桌上,摆了一圈儿他们没有吃过也叫不上名字的菜肴,餐桌中间的玻璃转盘上,摆着一个三层高的生日蛋糕。蛋糕上龙飞凤舞地盘着几个大字:祝春娃同学生日快乐。哭娃在门口止住了脚步,突然,他转过身去,向教导主任和班主任老师深鞠一躬: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自打过了八周岁生日,哭娃再也没有哭过。因为他知道,满地奔跑着的阳光中,有一缕是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