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金山的白龙洞和法海洞都很出名。有人说,法海洞是法海练功的洞,不是的,实骨子是法海同小青青斗法的洞。
法海把白娘子压在雷峰塔底下,听说小青青走远了,到了四川峨眉山,他笃定了。回到镇江金山寺才想起来:从杭州到镇江,要走十天半月,怎么一夜之间,白娘子就能领了虾兵蟹将,来水漫金山寺的?难道我这金山寺脚下,有什么漏洞?法海就查了。
今天查,明天查,金山寺里三千个和尚,个个都说不晓得。查到临了,查到看山门的小沙弥,是个呆子:“我晓得呢!”
“你晓得什么?”
“我听香客说:金山腰眼里有个洞,南通苏杭,北通扬州平山堂,这个洞犯嫌呢!”
俗话说:“麻布的筋多,光棍的心多。”法海想: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小青青没有去峨眉山,真的伏在这个洞里,我不是自找霉倒?
法海叫呆沙孫把他带到洞门口,左张张,右望塑,心里有点胆寒。呆沙弥道,“方丈哎,让我到杭州见见世面去,我拱洞。”法海说:“你是个小沙弥,还没有烧戒,没道行,我拱洞。”法海顺手拿来一根大树棍子,交给呆沙弥:“你守住洞门口,洞里要是有妖径出来,你替我往死里打。”
洞口小,法海胖。法海把袈裟一脱,颈项上挂的念珠也拿下来,交给呆沙弥。他朝洞口拱呀挤的,弄了半天,才拱了进去。
“这时候小青青在哪块?她确确实实伏在洞里等法海呢!论小青青这个人,有胆有识有血性,讲忠讲信讲义气。白娘子被法海用金钵收住了,师父遭难,要在一般徒弟,还不远走高飞,或是洗刷自己?她不,她要为白娘子伸这个冤:不给法海一点厉害,他在世上还要害人呢!
小青青率领螃蟹精、螺蛳精、歪歪精(河蚌精)、乌龟精、甲鱼精一齐伏在水漫金山寺的老路上等。小青青算定法海终归要进洞来的。
她老远一望,法海果真进洞了,关照螺蛳精、歪歪精:“赶快变成人,法海来了。”
法海在洞里拱了一段,越走越宽敞。乖乖!放台焰口念台经,地方绰绰有余,风嗖嗖的,多荫凉!他想:留着这个大洞,虽说有后患,如果真通杭州,西湖成了我金山寺的后花园,那也不坏。渐渐听见前头有人说话了,法海以为真到了杭州,这真是一条神仙路啊!他心花开得牡丹大。
一眨眼,迎面走来三个年轻女子,是螺蛳精变的,法海他不认识。法海迎上去,那三个女子肩靠肩并排走着,法海把头一缩,腰一躬,合着掌:“阿弥陀佛,请问施主,到杭州有多远?”“前面就到。”三个女子手往后一指,身子一偏,从法海旁边过去了。
没大一刻儿,迎面又走来两个姑娘,更年轻,更标致,是歪歪精变的,法海也不识。法海见只有两个人,便往路当中一站,只听姑娘怒声大骂:“好狗不挡路,哪块来的贼秃驴?”法海一听口气,当是杭州名门大户的干金小姐,赶快缩脚往路旁一闪,嘴里直念“阿弥陀佛”。
往前没有多远,又走来一个单身女子,到面前一看,简直是天仙下凡。法海装作脚底下踩空了,朝前一冲,一碰那女子的手,冰凉冰凉的冷透了心。眼睛一睁,一条又长又粗的大青蛇盘在他面前。他三魂吓掉了两魂。蛇在洞里游,比天上的流星还快!法海没命地直溜直奔,溜了一阵,一想:哎呀,这不是小青青么?急忙回过身来:“小青青,我认得你。”大青蛇霍地一变,复了人形。
小青青把腰里挂的双锋剑一横,冷笑道:“法海,你放明白些,这个洞里,不是你的天下。我问你:我家白姐姐犯了什么罪,你把她压在雷峰塔底下?”
“她,她,她,是白蛇精,是妖怪。”
“我家白姐姐与许仙成双作对,日子过得和和气气,你无缘无故拆散他们,你倒不是妖怪?”
“苦海无边,我遵佛门旨意行事,叫许仙知道回头是岸。”“好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假道学!菩萨以善为本,以慈悲为怀。你做和尚的,应该整天在庙里诵经拜佛,怎么去拆散民间的恩爱夫妻?你念的是阿弥陀佛的经,你做的却是伤天害理的事。哪像个佛门子弟!”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法海被小青青驳得哑口无言,闷着个头,像木头段子竖在那里。小青青又道:“你把我家自姐姐从雷峰塔底下放出来,我与你撑船解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若不放她出来,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决不与你甘休!”
法海背理,只有斗法动武:“看我拿金钵把你收住。”一提金钵,法海凉了半截子。金钵只有一副,已收着白娘子了,便吹牛说:“我还有第二副、第三副在杭州,马上拿来。”小青青又冷笑道:“你就是还有一百副,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啦!”
“我还有禅杖。”法海一想:坏了,禅杖是斗妖驱魔的法器,放在金山寺的方丈室里,没有带来,结结巴巴地说:“禅⋯⋯禅杖嘛,我、我放在洞外,马上拿来同你交手。”小青青大笑起来:“吃饭的家伙,能离手么?”
法海道:“我还有念珠。”法海往颈项里一摸,没得。他那念珠,一百零八颗,颗颗念过七十二卷经,除邪逐妖样样能。他大意失荆州,念珠放在洞门口了,支支吾吾地道:“我马上拿念珠来,同你斗法。”小青青道:“种田不离锄,公公不离婆。大和尚出山门不戴念珠,佛法佛经老根本也全丢全忘了。”小青青看法海什么法器宝贝都没得,把双锋剑一挥,寒气直逼法海。法海头都缩到肩膀窝里去了。
法海想: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有拔脚溜,螃蟹精一把拽住他:“你逃得和尚逃不了庙,我家白娘子你放不放?”法海道:“放放放。”螃蟹精手一松,法海又溜了。小青青拦住法海道:“你既答应放,为什么溜?”“我,我,我到杭州做斋念经放焰口,佛事忙,没得空。”法海嘴里说着,脚板底下又擦油了。小青青晓得法海不诚心放,关照螃蟹精让他溜。
法海横冲直撞,一撞撞到石缝缝里去了。法海以挤过石缝缝就到杭州,拚命往里挤,浑身被夹得紧吞吞的。法海不晓得这两块大石头是甲鱼精、乌龟精变的。小青青追过来:“你不要鬼迷了心,这里不是杭州,还在你金山寺的脚底下呢!”法海懊恼死了:早晓得不进这倒霉的洞了。
法海被石缝缝夹得气都快脱下去了:“小青姐姐,你发个大慈悲,让我喘口气。”小青青道:“你自己钻进去的,你自作自受。”“你发个善心饶我一命吧!”“你只要把我家白姐姐放出来,我马上把你松开。”法海晓得小青青的厉害,不敢骗她,他瘟气也不叹一声。
小青青道:“你吃了哑巴药,得了瘪螺痧、闭口瘟啦?”法海死不开口。“你不要以为三个不开口,神仙难下手,我有法子治你。
你听着:你不肯放我家白姐姐,今后莫怨我小青青对你手下无情。”
小青青把话说到底了,法海不买帐。小青青也没法,又不能弄死他,把法海弄死,没得人去放白姐姐了。她举起双锋剑在空中一挥:“众螃蟹精听令:把那通金山的洞口严严封死。”法海当小青青吓他的,偷偷掉头一看,身后空空的,他发呆了:我把白娘子压在雷峰塔下,小青青把我封在这个洞里,一报还一报。他慌了,务必要抢在小青青前头逃出洞口。
可是石缝缝把他夹死了,他用巧劲一丝一毫的往外移,他这时才恨自己养得太肥太胖。他一次一次地吸气,把个大肚子吸得瘪点个,慢慢地退了出来。回转身,奔得上气不接下气。快近洞口,众螃蟹精拿着刀剑挡住了去路。法海双手合掌哀求道:“螃蟹精大哥,做个好事,让我出洞吧!”螃蟹精拿刀背子往法海肚子上一搁,法海没有防他这一着,退了丈把远。螃蟹精道:“我家小青姐姐关照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法海听了更慌,扑笃一声,双膝跪下:“我是出家人,行了一生善,积了一世德,众大哥发个善心吧!”
螃蟹精听了道:“少卖狗皮膏药,你放出我家白娘子,我们放你,空话少说。““我在洞里没法放哎,出了洞,我板定放。”螃蟹精道:“你这恶和尚,到这刻儿还玩滑头呢。我们现兑现,不赊欠。”说呀说的,洞口已被众螃蟹精拿石头厚厚的堵起来,只剩下了一个眼儿。
法海远远朝小眼儿一望,呆沙弥在洞外呢,有救星了。乘众螃蟹精搬石头不在意,刷的一变,变成一只小螃蟹,混在螃蟹精里面,往那小洞眼爬过去。快要出洞了,不巧有一块大石头挡着,爬不过去。“呆沙弥,你来拽我一把。”呆沙弥朝洞眼里一看,一只会说话的小螃蟹:“你是个妖,我家方丈关照的:妖圣出洞就打。”举起法海给他的那根大树棍子,就往洞里捣。
“我就是你家方丈法海噢!”“瞎说!我家方丈是佛门大和尚,只变大,不变小。你明明是个妖精。”呆沙弥又举起树棍子捣。
“我真是法海噢,你把我拽出洞,我变给你看。”“你现在变给我看。”“洞太小,不好变。”“你就变个小法海。”“混蛋,你拿我开心。”“你这个小妖精才是真混蛋,你再说是法海,我把你连皮带骨都捣烂了。”说着,呆沙弥接连搬起几块石头,把小洞眼也堵死了。
法海只有往回爬,混在螃蟹精当中。他又怕混不过去,被识破了,就又一变,变成了一颗螃蟹籽,往螃蟹粪门里一钻。你螃蟹精终归要出洞的,你出洞不是把我也带出洞了么?
法海钻进螃蟹精的粪门里,只能进不能出,索性就顺着肚肠于往里滚。滚到螃蟹精的肚脐里,他定心了。人的肚脐和外边只隔一层皮,哪晓得螃蟹精的肚脐是天生成的又厚又硬的壳子,千钻万钻都钻不出去的。所以法海他只有永生永世蹲在螃蟹精的肚脐子里了。一代传一代,传到现在,人们吃螃蟹,还能在它肚脐子里扒到个老和尚似的东西,它就是法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