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菖蒲,是从朋友处。
那日与几位朋友一起去郊外行走,恰逢初春,春风吹碧,春云映绿,溪头涧边,杂草丛生。我正感叹春风回暖,让挣脱冬日萧瑟的大地幻化为绿野仙踪时,有朋友兴奋地大声喊:菖蒲!循声望去,溪水旁,有一些朴实无华、渺小平凡的一丛丛一簇簇。菖蒲?我有点将信将疑。可是朋友来自农村,对于植物有着天生的敏感与熟稔,我确不能置疑。
菖蒲,我知道。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可防疫驱邪的灵草,有香气,江南人家每到端午时节,有悬菖蒲、艾叶于檐下的习俗。小时候,父母会于端午前去野外割些艾草、菖蒲放置于门口或窗外。待端午后,再将艾草菖蒲折断,系成十几公分长的草把,晒干,挂在房梁下,等梅雨季节过后,拿下,煎水,洗浴或熏蒸腿部,以去除湿寒。这些年人们生活条件好了,早已不用自己去野外采摘艾叶与菖蒲,端午前几日菜市便有人拉着板车售卖。可是,记忆中端午时节立于门边的菖蒲宽且长,下宽上窄,直线的叶片剑一般向上伸展着。由于在门边需待上好几日,菖蒲会因为缺水而变得干枯,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它自有一份庄重与凛然,以及一丝初夏的清凉。
说句实在话,在那日遇见菖蒲前,我并不曾认真注意过它,毕竟艾叶才是端午的主角,现在人们过端午也很少买菖蒲了。我只是在记忆中搜寻出一点点可怜的与其相关的线索。
可是再回到眼前,这些生长在山间涧边的一丛丛小草,矮小扁平、敦厚润泽,虽生机盎然,却分明不似记忆中那般潇洒侠气。
不管像不像,我还是选择相信了朋友。菖蒲与端午是相通的,在心中我一直对其存一份敬畏,总觉得它与屈原有着某种神秘的内在联系。又因其被称作“雅草”,心中便隐隐觉得文人雅士的案头才是它该存在的地方,颇有几分高不可攀的意味。如今听朋友介绍,方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活生生的“雅草”!可它怎能如此“平民化”呢?当下细细端详,只见它们在水边独立,东一丛西一丛,绿绿的,润润的,小巧儒雅,似乎独有一份高冷雅致!心中一动,便动手挖了几棵。带回家,随手裁剪了几个白色的牛奶瓶子,种上了。多出的几棵直接拿水就插上了。插在透明玻璃瓶里的菖蒲似乎分外好看,自有几分清雅野趣。
可是不久我的菖蒲便发黄萎顿,如枯草一般,难看之极。遂随手一扔,独余一棵顽强地兀自绿着。可能因为害怕失去便更加珍惜,对这一棵幸存的,我于是多花了些心思,将其移入一只古朴的陶盆,换上山上挖来的落叶堆叠的腐殖土,再密密铺上一层青苔,整盆蒲草绿痕斑斑,水意氤氲,平添了一番苍茫古朴,露出些许岁月幽深的味道,似乎也可寻一案头供上了。
菖蒲先百草于寒冬刚尽时觉醒,因而得名。菖蒲“不假日色,不资寸土”,“耐苦寒,安淡泊”,生野外则生机盎然,富有而滋润;着厅堂则亭亭玉立,飘逸而俊秀,自古以来就深得人们的喜爱。古代时五月甚至又被称作“菖蒲月”。《诗经》中就曾记载:“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这是水泽边女子思念一位男子的情歌,叙述她看见池塘边的香蒲、兰草、莲花,便想到自己恋慕的俊美青年,不禁心烦意乱,情迷神伤,一腔愁闷,发而为歌。此中荷、蒲循环出现,代表夏天的美好与芬芳。同时菖蒲的药用价值也甚高。远在先秦上古时代,农历五月中有重要的夏至节气。此时太阳与地球北半球的角度最近,是太阳最猛烈的阶段。万物生长靠太阳,其时蚊虫繁殖旺盛,田间的古老作物更是恣意生长。而高温高湿的时候,往往会引发各种夏天的病症:蚊叮虫咬、消化道疾病等。缺医少药的年代,智慧的古人就从草本植物中寻找祛病防秽的药草。他们将菖蒲根茎煮水,搽在身上,可以预防蚊虫叮咬,且气味辛香;服用此水则可以治疗夏天的消化道疾病;稀释后洒在农田里,还可以防治稻田里的蚜虫和红蜘蛛。宋代苏辙《李钧寿花堂<并叙>》中更是将其称为长寿的象征,称其花为“长寿花”。
菖蒲花开寿之符,白发变黑颜如朱。
它年三茆访君庐,拍手笑我言不虚。
古人对于菖蒲的喜爱在其他诗歌中也多有体现。唐朝诗人卢纶在组诗《曲江春望》第一首中就以菖蒲、柳枝等描写曲江的繁华景象。
菖蒲翻叶柳交枝,暗上莲舟鸟不知。
更到无花最深处,玉楼金殿影参差。
其中“菖蒲翻叶柳交枝,暗上莲舟鸟不知”被认为是描写曲江的优美佳句,广为传颂。
了解菖蒲越多就越想将这一盆仅存的菖蒲养好。此后便常去问问度娘,该如何养菖蒲。此草喜水、习阴,需夜移见露,日出即收。便依了度娘,每日搬进搬出,微风避雨,润露忌霜,薄施厚灌,勤理剔黄。果然很快菖蒲就碧如翡翠,青绿拙美,野逸清气,香沁腑脏。
于是日复一日,乐此不疲地侍候着这一丛菖蒲。眼看它日渐丰盈,眼看它越发苍绿,心境也随之恬淡闲适。
人至中年,对于名利已日趋淡然,侍弄花草似乎甚得吾心。也许反之,拥有一颗出尘旷达的心,方可养好蒲草,享受闲趣罢!
这草木人间啊,我愿在时光的缝隙里,找到与你相处的最佳方式:随和且独立,真实且自在!
2022.6.4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