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所漂泊的钱塘江畔,经常能见到一种树,有的栽在草坪里,有的则像杨树一样一行行的栽在马路边,根部镶嵌着雪白的水磨石,有的点缀着清脆茂盛的冬韭,有的则铺垫着黑色的鹅卵石。
它的枝叶非常稠密,而且像松柏一样紧紧地抱作一团,端庄俊秀,枝繁叶茂,浓荫覆地,四季常青。不时还有夏蝉或不知名的鸟儿鸣叫,是非常常见的行道树美化树。
它的树身乍看上去和老家的榆树基本相似,叶片也和榆叶差不多,但是要比榆树的叶片清翠厚实圆润滑溜,像是打了蜡一样。
它还结一种圆圆的像楝枣和樱桃一样的浆果,树上的绿绿的,成熟了就变成黑色的羊屎蛋儿落到地上,捡拾落下的籽粒便是我和孙女玩耍打发时间的一个项目。我们总是先抢拾树下的发黑的,等树下的捡拾完了,我再跳起来摘树上的青色的,有时候我干脆双手把孙女举起来由她来摘。等把所有能够到的都收入囊中,这时候也刚好把几个口袋都装得满满的了,我便在地上画上两排圆圈和孙女算窑。
算窑是我童年时用楝枣籽玩的一种游戏。就是在地上挖两排小窑(小洞),每排五个,每个窑里放五个楝枣籽,抓起自己地里的籽从左往右,依次往每个窑里丢进一个,手里的籽丢完了,接着抓起籽再丢,丢完籽刚好是无籽的空窑,就把空窑前面的吃了放到自己的地里,如果隔一个也是空的,也可以连吃。等到把籽全部吃到自己的地里,就赢了。不过没籽的也可以向对方借,只是要割地赔款,把自己的地划给对方一亩(一个窑)作为代价。等到连地都没有了,那可就彻底的输了。
只是,起初我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树,出于好奇,我特意百度了一下,通过图片对照原来这就是香樟树。它的木材就是樟木,是樟目、樟科、樟属常绿大乔木,亚热带常绿阔叶树种。主要分布于长江以南,优以台湾、福建、江西、湖南、四川等栽培较多。
它的主根发达,深根性,萌芽力强,耐修剪。生长速度中等,存活期长,可以生长为成百上千年的参天古木,有很强的吸烟滞尘、固土防沙和美化环境的能力。木材纹理细腻,切面光滑,木质重且硬,不易变形,带有强烈的樟脑香味,是优良的家具用材,它的树干和根部都能提取蒸馏出樟脑油,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我释然了,唉!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樟木。
说起樟木,其实我对它并不陌生,自从小我就知道它。那还是在我幼年的时候,我的父亲就有一个樟木小箱子,二尺大小,外面刷着红漆,因为年代过久,已经变成了黑紫色,一个角还被老鼠咬了一个小窟窿,被父亲在里面用桐木板和掌鞋钉子补衬了。
它放衣服不返潮,不发霉,不生虫,是父亲的宝贝,父亲的一件珍贵的皮大衣就放在里面。那时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在人们还都穿手工织的粗布棉袄的时代,能有个皮上衣是非常了不起的,也许就连公社书记也穿不上。但是我父亲是皮革厂的厂长,是近水楼台——丹阳一个皮鞋厂客户送给他的,除非谁结婚受头或过年走亲戚,他平时也不舍得穿,有时还自己给它上白油,刷黑浆,就经常躺在那个樟木箱子里,每次打开晾晒都能闻到一股香气。
其实,我们当地种的都是桐树榆树柳树和桑树槐树,并没有樟树,樟木箱子是从哪里来的,我不得而知,也许是我太爷的,因为我记事的时候,曾见到太爷成天背着个小箱子赶集卖蒸馍。再一个可能就是解放的时候抢的邻村地主的浮财,他是几百亩地的庄户主儿,又是八区区长,儿子黄埔军校毕业,也许只有他才会有樟木箱子。我村有很多门窗家具都是从他家抢来的,包括我家被人挖洞偷跑的那套张昂的五幅牡丹富贵的工笔中堂。
父亲不但有个樟木箱子,同时还有一块樟木,是个四方丁子,大约有一尺来长,有一拃来厚,说是可以做药引子。那时候,我们村的妇女生了病,都是找我父亲要他的樟木,来到后也不大言语,总是先四下看看我们小孩在不在场,然后悄悄地羞羞答答地叫着父亲的小名说:“把你的那个那寻我一点。”父亲从不推辞,马上打开小箱子,从里面把他的樟木抱出来,放到方桌上,找出刨子轻轻地推上一刨子,本来光滑素白的樟木,马上变成了一卷雪白的刨花。妇女总是说:“恐怕不够,再给一刨子吧?”父亲也总是说:“够了。拿回家,放到勺子里,在锅堆门口熰成灰,沏上水,喝了就好了。”虽然父亲拿它积德行善,来者不拒,且分文不取,但是在他却非常金贵,没见给过谁两刨子。具体妇女怎么了?樟木能治什么病?父亲从不和我们讲,我们也就不得而知。反正只知道这个木头非同寻常,相当神奇,可以治病。
等我稍大一点,上了小学,就出现了一种卫生丸,也叫卫生球、樟脑丸,是用樟脑做成的,扣子大小的圆药片,能防止和杀死跳蚤。那时候,每个人都会生虱子,不论是大人小孩,差不多每个人身上都有,它专门生长在贴皮衣服的缝子里面,大的黑色的,我们叫老母猪,小的没长大的白色的,我们叫挤子和色(shai平声)花。它能喝人的血,而且像蚊子咬了一样奇痒难耐,够到的自己挠,够不到的就到树上、墙上蹭,叫“糙痒”(蹭痒),再不然就让大人帮着挠。大人总是说,“生色了,衣服脱了给你逮逮。”脱了衣服,就能看到黑黑的老母猪在衣缝里爬。发现一个用大拇指指甲盖啪的一声挤死,然后把它的血在鞋底上擦掉,继续逮下一个。有时候捏着它,掀起伙伴的衣领放到伙伴脖子里取乐。
床上虱子虽然不多,但是床上有疙蚤,也就是学名所谓的跳蚤,一个像麦牛子一样的、非常小的小硬壳甲虫。它虽然身体微小,但是相当灵敏,转眼即失。不善于爬行,走路像蚂蚱一样蹦跳,一蹦就没影了,一般不容易逮到,我们叫偶失了(消失),眯眼了(丢了)。对付它要眼明手快,运用闪电战术和连续作战的精神,它一二三步连续跳,就一二三步连续的按,兴许侥幸能按到,按到就不能再松手,一旦松手改变手势,把它捏起来,就会被它乘机逃脱,劫后余生了。逮不住,我们就把床上放上卫生丸,卫生丸是跳蚤的天敌,被窝里放上两个卫生丸,夜里才能睡得安稳,不至于身上像是蚊子咬了一样,刺挠得睡不着觉。
卫生丸不但药跳蚤,我们还用它来药蚂蚁。发现了一个蚂蚁就围着它画一个圆圈,就和《西游记》里孙悟空用金箍棒给唐僧画的圈差不多。蚂蚁无论在圈里怎么来回的跑,左冲右突,就是不敢接近所画的线,有时候也把旁边的蚂蚁逮了放到圈里。马上一个圈里无数只蚂蚁都会惊慌失措地四处奔跑,却都不敢接近圆圈白线。很有玩儿。
站在店外不远的香樟树下,看着满地楝枣似的香樟籽,我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我应该把它拾起来种在花盆里。据说捡拾十月份成熟的浆果剥皮晾晒,来年三月浸泡后可以秧出香樟苗。果真如此,我回老家的时候,把它带回去,栽在我家的院子里,如果父亲在天有灵魂归故里,看到香樟树一定会无比的欣慰和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