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散文

陈绍新:贴满记忆的乡愁

作者:郑小琴   发表于:
浏览:24次    字数:4644  电脑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76篇,  月稿:0

  我一直有感受,进入故乡,总想重拾一段记忆。不想惊动谁,只想静静地在街巷、河畔、犁头嘴任意随心地看看,尽情由性地走走。

  在我的印象里,太极河的浮躁是一种美丽的喧哗,那曲弯在古榕下的流韵,不论是谁临近,似乎都无法悠闲。哗哗哗哗的涛声,很有几分现代交响乐的狂放和大气,遥想当年漂流其中的意趣,端的一言难尽其妙。河畔的古榕、古枫,皆是百年精灵,吮日精,吸月华,读过客匆匆,俨然哲人矣。尤其古枫老当益壮,却又不甘寂寞,茂枝繁叶夏青秋红,风一吹,便哗哗地翻动,恍惚身材高挑的模特,在演示夏衫秋装,倒影在云水天上的靓影,你不见也罢,见了,煞是叫人放心不下。

  水绕山环的故乡,泉水养育的古榕粗犷挺拔,远读近看,犹如一朵一朵巨大的绿云,点缀得故乡颇有诗情画意的。有客自远方来,初见古榕的雄姿大象,无不眼睛一亮,心动神摇,为大自然的造化叹为观止。难忘是河畔的水碾群,夏家的、黄家的、包家的,各相距二三百米,成一条线排列于育洞河畔。其间点缀着两株硕大的古榕,一碧流韵照影,天上人间,犹如一幅水墨。白水哗哗,榕荫掩鱼,水碾转动放歌;那景致,动也勾人情思,静也袭人眼球,端的叫人心旷神怡。而在水一方,犁头嘴右側的八卫河畔,榨油厂双碾的歌谣,与此遥相呼应,此起彼伏,仿佛琴师隔水对坐弄弦,那韵,那味,真的难与君说。最是朝暮时光,水碾带动的石磙,在石槽中轰轰隆隆地走动,总是给人一种世俗的忙碌感觉。少年时,每逢秋高月皓,我喜欢站在夏家碾子至犁头嘴的木桥上,看群鱼戏月,听水碾一声高,一声低,一时缓,一时急的乡谣。也怪,那水碾走动声在阳光下听来,咿咿呀呀地颇像江南的吴侬软语;但在月光下来咂摸,似乎又别是一种古典,淳朴和简单的曲调,抑扬都能推搡你的感觉,使你进入一个遥远而妙美的世界。月色、清风、流泉,烘托得景致如梦似幻,伸舌去舔月色,犹是人间烟火味。静下心来,耳食之,却又尽是浸透灵府的乡土气息。

  双水汇流的寨蒿河彼岸,有一个叫卫城的村庄,高大的榕树逐水比肩耸立,百年沧桑,这些精灵依然不改初衷,对这方水土情有独钟。它们不愧是植物中的“伟丈夫”,修养得宁静淡泊,古往今来事,都在笑谈中。犹其夏秋时节,烈日如焰,栖身其下休息,鸟鸣缤纷,清风习习,的确叫人留连忘返。年少不识愁,有几个夏天的日子,我还撑一只小船,把表妹送到无人与共的古榕下去乘凉,我们各自躺在船头船尾的舱板上,听一碧流韵与古榕应答,抑或唱支山歌,凭音符去挑逗表妹那情窦初开的心灵。而河水调皮地摇晃着船身,使人如处身摇篮。那妙意,语言和文字都是难以表现的,你可以切切地感受到淳朴的爱情,咂摸到自然与人的,那种神秘奇妙的默契。

  有趣的,是卫城的桃花,林林总总的掩映着木屋人家,这里那里地笑在春风,把二三月,渲染得如同一幅锦绣。移步来游,凭你远读近嗅,无不香艳袭人。咂摸桃花,似乎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那初绽,欲羞还怯的,像乡下的少女,一见生人,便低眉掩口而笑,好像前世注定的一笑之缘。拈一枝桃花近嗅,如同情人别了又见,什么也不用说,拥抱着,聆听对方那不同寻常的鼻息和心跳,就能读懂相思的内涵。桃红缤纷,鸟鸣近远,曲径通幽。诗情与画意演绎的村庄,叫人不由想起唐朝都城南庄,才子崔护入一院落索一瓢水饮,艳遇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妙女子,后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传奇故事。呆楞间,一阵风来,枝头桃花便轻甩红袖起舞,红嘟嘟的一片,甚是逗人心动。最得意的鉴赏,是趁一轮浩月时邀伴去游,或偷听桃花暗香袭人的私语,或陶醉于那不拘世俗的浪漫,这样的逍遥,世间又有多少人得享。

  难以忘却的,是赶乡场的日子,乡脚较远的村姑侗娘,总是邀伴提前一天来我故乡亲友家落脚做客,以便明日场天售货购物。于是故乡的青年后生,便于黄昏后前去拜会对歌。歌声一起,爱唱爱听山歌的乡人,便陆续地寻着歌声而来,聚集在那些侗娘村姑客居人家,蜂涌得堂屋内外都是人。老少咸集,有时窃窃私语,有时又鸦雀无声。堂屋的一盏马灯亮着,夜风习习,月色溶溶。起歌头的后生,先唱谢主歌,感谢提供场地给大家唱歌的主人,祝福他家兴人旺,福寿双全。接下来就唱《初相会》、《新的伴》等,如此歌来歌往,或叙人生苦乐,或借物喻情,或借歌头还歌尾。那歌子声韵,一时如风穿茂林,一时如蝉鸣高枝,一时如泉泻悬崖,一时如空山回音。浮沉抑扬,都能调动人的情思。若是曾经唱过山歌的,便唱《记得当初》抑或《久的伴》,来倾诉别情离绪,红尘苦短,讲述人生须珍惜光阴,莫负了少年时。说透了,就是古人说的“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之意。此时,歌者心灵与心灵碰撞,那歌那调更觉缠绵悱恻。如泉水漱石,空山鸟语,韵致浮沉,抑扬有度;歌者与听者情趣融合,心律共振,堂屋内外一派宁谧,只有音符在光影月色下飞翔。唱到情深意切处,后生们的歌子一时接不上来,听歌的老人,忍不住便接着唱。有的姑娘唱到半夜,动了真情,想看一下歌手的模样。便拿了手电筒来照,后生们就把老人遮掩起来;同时唱起歌子来挑逗那女子,分散她的注意力。那年头,人心还古,以歌作媒,喜结良缘的事,却也屡见不鲜。

  说到故乡的食物,予我更是一种乡愁。尤其香甜着记忆的麻饼,叫人有生难忘。糯米白面做的馅子里,掺合着花生瓣、小粒冰糖和桂籽;而饼面洒上黑白芝麻,吃起来香甜酥脆,别有地域风味。故远离故乡的游子,外出打工的乡人,毎临中秋,总会想到故乡的麻饼。而我故乡的麻饼,却是调动我乡思的尤物。犹其是平定堡的腌鱼,酸甜适度,色泽红润醒目,不仅勾人食欲,更是叫人一品难忘。最是糯米饭下腌鱼,酸甜香糯融为一体,不仅爽口开胃,更是苗侗美食之一绝。离开故乡,很久未得品尝平定堡腌鱼矣,很想,这似乎又是一种乡思吧。还有老鸦子的葛薯,汁多脆嫩,甜而不腻,生吃生津解暑,清凉下火;用作食材,切片与胡萝卜、五花肉爆炒,又别是一种风味。高簸村的板栗,由于地域土质的因素,不仅籽粒油亮可人,爆炒炸壳后的肉质更是香甜柔糯,叫人食而不肯释手。乡人用刀在毎颗板栗上轻切一个十字,放入锅中清水煮开,再倒出去壳,以其肉质来与土鸭一起黄焖,再加上农家的魔芋豆腐,那味道真是闻之垂涎,食之可口,令人终身难忘。

  故乡的绣品也是远近闻名的,女子们自幼就接受祖母或母亲的口传身教,十五六岁就练就了一手绝活。毎有闲暇,便绣背带,绣被面,绣帐帘,绣枕巾,绣花鞋,绣手帕,绣嫁衣;风格、技巧、针法也各有千秋;平绣、辫绣、接绣、缠绣、绉绣、挑花亦各具特性。刺绣矣,平绣与凸绣别具一格,给人的视觉冲击力,也不尽相同。赏平绣艺术如同观画,鸳鸯戏水、龙凤呈祥、花鸟虫鱼七彩纷纭,似动似静,亦真亦幻,美不胜收。凸绣,表现的却是一种立体感,艺术品味更浓郁,动态感更醒目,叫人一见钟情,爱不释手。挑花针法,却是别出心裁,正面看,背面挑,花中有花,图中有图,非技法精湛绣娘,似不可为。故我故乡绣品不仅畅销省内,更随都柳江南下销往两广各地。

  故乡的《伴嫁歌》,也许是天下独有。吾少时,距我家老屋不远的杨家嫁女,出嫁前夜,伴娘、闺蜜们便来陪新娘。正是秋高气爽时节,近黄昏,但见天上一轮才推出,人间遍地月色浓。也不知几时,我和伙伴们正在追逐萤火,忽地,耳轮捕捉到一种美丽的音符。哦,《伴嫁歌》,杨家传来的《伴嫁歌》。音调舒缓如同茂林流韵,尾音拖曳让人回味不尽;緾绵绯恻,似真还幻里别有一缕如泣如诉,予人一种别离故土、父母、兄弟、姊妹的无奈。人生世间,男婚女嫁本寻常,但真到远别故土亲人时,那情愫,不由人不感怀留连啊!《伴嫁歌》留给我的印象很深,那音调,那半含喜悦半含忧的歌子,也一直留存在我记忆里。现录一首与君共飨。“今天姊妹同凳坐嘛,马龙的松哩!明天姊妹利拉龙,台子爱哟隔山坡,姊妹们嘛饶饶。隔个坡来隔个岭嘛,马龙的松哩!好比燕子利拉龙,台子爱哟隔黄河,姊妹们嘛饶饶。”尤其夜深人静,月皓大地,万籁无声。那歌那调悠悠荡荡远来袭耳,情切意怨的,最是勾人感动。的确,做为一个女人真的不易,生得父母哺养长大,长大了,却要远离父母、兄弟、姊妹,远离熟悉的土地,嫁作他人妇,开始新生活。诸多感恩、留恋说不清,道不明,尽在心头,谁来与论?惟有借歌抒怀。所谓《伴嫁歌》,其实就是新娘喜忧参半,感恩父母亲情,惜别故土和姊妹,倾诉离愁别绪的一种歌子。只是这世间独特的歌调,感染力很强,谁听了,免不得要生恻隐之念。

  我乡间的四言八句,是从前少年男女情感交流的语词,知晓的人很少,那是一种纯民间的念唱词,语速很快。也是互相对话,表达爱情的一种方式。我年少时听表妹念唱过,至今有些印象。譬如:“你哥生在大地方学问堂堂满腹文章,人见人爱妹想高攀只怕雕鞍难配骏马害我空思想,万般无奈惟有唱支山歌表表姣心肠,有缘无缘但愿你哥不嫌妹子痴心妄想亲口对我讲,今世不成夫妻来世再来结缘跟哥配鸳鸯,妹祝你哥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娶得门当户对好姑娘,好也切莫把妹忘我的哥。”红尘世间,对爱对情的表现千奇百怪,我乡间这种表达形式,亦称新奇乎?问谁来与论?

  黄家桐油山,清明时节花开的盛况,别了几十年,至今依旧是我记忆的盛典。沿着八卫河一側山坡,那灿烂袭人的大象,如同雪与火的交融,端的读得人心旷神怡。尤其阳光细雨缤纷时,那宛若画师着色未干的景致倒影河中,一幅猩红半著雪的视象,瑟瑟一碧流韵。那美,那妙,时常让匆匆过客驻足流连,呆看痴想,不舍移步。年少不识愁,母亲常叫我提三四个竹筒,到黄家山打山泉水来煮老鸦茶。时逢桐花满山遍野如旌似霞,香息袭人,便想到大观园中的妙龄女子,富贵场中的演绎,也是如此惹人喜爱。有趣的,是山歌悠荡花下,恍如画里流来之韵,不由人不贪玩流连。说来你可能不相信,那盛况,那大象,你不读也罢,读了,不由你不心摇神荡的。自然的造化,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让人刻骨铭心。可惜岁月匆匆,留在记忆的东西也不完整了,一些美丽的遭遇与故事,不经意间,才发现,已经斑驳得只剩几分诗意,成了萦绕乳名的乡愁。尤其别久故乡的人,上了些年纪,有时坐在沙发上,那些乡村旧事旧情总是飘飘忽忽地闪现脑际。熟悉的乳名,熟悉的乡音乡俗,熟悉的歌谣,熟悉的景致,熟悉的乡土气息,让你一时觉悟身在其中,依旧风华正茂,书生意气,不识乡愁;一时又觉时光飞逝,往事如此遥远,遥远得只剩一卷乡愁,缠绵绯恻地纠结于心。但不论岁月如何无情,那一串串乡间故事,总能予人一种精神的慰安。

  乡愁的味道是最难忘的,尤其在流水花桥上,咂摸晚寨琵琶歌,那叮咚如清泉滑过卵石的流韵,月光碰响玉佩的轻音,伴着身若摆柳半含笑的侗女徐吐的歌调,人就像忽地注入了一种精神的补剂,感觉有一份别于寻常的赏心悦目。此时,人似乎不再是红尘过客,世俗的功利得失,生活奔波的疲惫,红尘繁华造化的喜怒哀乐......这生命之旅必经的世事,一时显得那么遥远。只有音符如飞鸟穿梭听觉,若即若离的音素轻轻来叩心灵,妙意难言,却不是世外宫商曲律,还带着几分人间烟火。晚寨琵琶歌的独特,不仅享誉四方,1958年还被选调中南海演唱,被毛主席、周总理接见,至今仍在故乡传为佳话。

  人生在这片土地,乳名就扎根在这片土地,这是人和土地的缘份。但命运的安排谁也无法抗拒,为稻粮谋,为天下计,为功名利禄,为爱与情,人又不得不离开生养自己的地方。然而少小经历故事,乡音、乡情、乡俗、文化、景物早已刻骨铭心,储存记忆。不论你浪迹何处,岁月流逝也罢,玄发霜侵也罢,那些过去的东西总会浮上心头,拨动你的心弦,牵动你的念想,走进你的文字。让你流连眷恋,心往神追。这就是乡愁——一份对于故乡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结。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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