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散文

祁警宇:春殁

作者:祁警宇   发表于:
浏览:91次    字数:3296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60篇,  月稿:0

  雨后的清晨,空气清冽,被洗过的树木格外悦目。

  墙边有一簇西番莲,开着碗口大、紫色的花,花瓣偶有一片是白色的,紫中间白,一种奇异的美。经过一夜风雨,长枝被风刮折了两处,垂着的花瓣间偶尔有水滴落下。院里,有一段矮篱笆,是用苦梨木的树枝做成的,切割得整整齐齐。篱笆里面是一小片菜地,种的生菜、菠菜、芫荽,绿油油的,鲜嫩喜人。矮墙外有一小片空地,一直想栽一棵柳树,还没顾上。空地边上就是小路,路边是开凿房子地基时被刨切过的山壁,参差不齐的石头和植被,野草长得郁郁葱葱,随风摇曳。

  青青醒来的时候,抬头看见的就是这片景象。这是自己和大伟的家。

  青青脸色苍白瘦削,刚刚二十几岁,因为常年的咳嗽显得瘦弱苍老。早知道命不长久,所以心如荒漠。只有想到大伟,她才能感觉到温暖,觉得自己还活着。

  对了,大伟怎么还没回来?

  眼前是大伟英俊的脸,高高的个头和有力的臂膀。自己是怎么喜欢上大伟的?那年春夏大旱,村里长辈组织求雨。让半大孩子们折柳条编成帽子戴在头上,手里拿着柳木棍,沿着干裂的河床奔跑,大人在村头的土地庙祭祀。青青一边跟着跑,一边想:为什么向土地爷求雨?神仙什么都管吗?不知道谁脚下一绊,慌乱间手乱抓,把青青的帽子抓掉了。这可是不吉利的,青青吓得快哭了。这时跑过来的大伟把自己的帽子给青青扣头上,自己三把两把扯了几根柳条,胡乱折吧几下扣脑袋上接着跑。

  青葱年华的喜欢就是这样简单纯粹。

  阳关晃过窗子,青青眯起眼睛。脑海里是大伟当兵走的前一天,两个人背靠着背,坐在常见面的那个山坡上的情景。身边是青草和野花,蜜蜂在头顶嗡嗡乱飞。大伟用柳条编了个小花篮,插着几朵野花和几只鼠尾草。一边递给青青一边问:我要走三年呢,你能等我回来吧?青青羞涩地轻轻的“嗯”了一声,压抑着咳嗽,紧紧地靠在大伟的背上。那年自己几岁?十八岁吧!

  大伟走后,自己的咳嗽一天比一天厉害。终于等到大舅回来,给自己看病。才知道,一直以为是“百日咳”原来是肺病。大舅建议到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怎么治,可是家里没钱啊,只好偶尔吃点儿中药维持着。几年了,就靠大舅的药吊着命,如果药一停,自己肯定就完了。

  这几年大伟回来没有?哦,回来了。他回来后就托媒人来提亲了,他不怕自己的病传染,一定要娶自己。结婚那天,自己穿着一身红衣,胸前的那朵大红花红的耀眼。大舅说如果生一个男孩儿,就不会遗传这个病。幸好自己生了一个男孩儿,因为自己的病一天重似一天,婆婆不放心,就把孩子抱过去照顾,轻易不敢让孩子过来,怕是好不容易没遗传,再给传染上。这样是对的,总是见不到孩子,自己倒是不抱怨。后来大伟又为了给自己治病,出去打工了。这不,就快回来了。

  想着这些,青青脸上露出了笑容。可是,没一会儿,嗓子又开始痒痒,胸脯子里面像是堵着什么,特别干,怎么咳也没有痰,生疼。一阵接着一阵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突然,觉得嘴里一阵腥咸,一口“痰”喷在了毛巾上,好像胸腔里面不那么堵的慌了。坐在边上的妹妹,看见毛巾上面的那口血,赶紧给换了一条干净的,然后拿着那毛巾惊惶地奔出去告诉了母亲。

  大舅又来了吗?不是前天才来过吗?青青有些昏沉地想着。

  大舅给青青诊脉,听肺音,心里暗暗难过,刚刚二十几岁的姑娘,怎么就得了这个病!本来这病也不要命,要命的是没钱治啊!这几年断断续续吃的那点儿中药根本不顶用,这孩子是给拖成这样的呀!看完病,大舅没说话,走了出去。都走到大门外了,青青妈跟在后面焦急地喊:“哥?”大舅磕了磕烟袋锅,重新装烟,点燃了,重重地吸了两口,轻咳一声,有些费力地说:“准备着吧!”青青妈捂住嘴,无声地哭起来。大舅低声说:“准备着,放树,破板,还得烘干,请人“成材”,都得功夫儿。有事儿,来得及。没事儿更好,也能冲一冲,说不定又挺过来了。这几年也有过两次凶险,不是都挺过来了?”青青妈惶急地说:“前两次你就说危险,可也没让准备啊?那这次?”大舅长叹一口气:“我也希望自己的判断不准,唉——委婉点儿问问,看看丫头心里还在惦记什么,成全她吧!”大舅走了,青青妈坐在大门口的石头上呜呜地哭起来!

  这几天,家里准备起来了,但是不在自己的院子里,怕青青看见。

  围着薄被,靠在炕梢的被垛上,青青半睡半醒的,看向窗外:西番莲又开了两朵,本来是深紫色的花瓣,怎么这两朵的花瓣多半都变成白色的了?这个花可真是奇怪!突然看见大伟在墙外栽柳树,被栽进土里的柳枝是他出门那天自己扯给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大伟每次出门自己总是喜欢扯一根柳条给他。看见大伟,青青心里满是惊喜,想喊他一声,可是觉得家人都在,又不好意思。心想准是自己刚才睡着了,大伟进来,没舍得喊醒自己。青青心里嗔怪着:咋不喊醒我呢?惦记了这么多天,终于回来了!只见大伟转过身,冲自己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嘴唇动了动,好像是说:我去打水,一会儿就回来。青青轻轻摆摆手,示意他:去吧,去吧!

  后背有些酸,躺平了,往下偎了偎,觉得舒服了一些。转过头来,突然想起来:孩子呢?自己好几天没看见孩子了!转念:算了,这病传染,别连累孩子。又想咳嗽,觉得自己快把五脏都咳出来了。青青急促地喘息着,爸爸、妈和妹妹都进来了,焦急的看着她。青青咳嗽的空间,费力地笑笑,想说没事儿,安慰一下家人,可是气力不够,怎么也说不出来。喘息了半天,吃力地问:“大伟呢?不是说去打水,怎么还不进来?”妹妹慌乱地说:“回来了,这就回来了,淘井呢,要等一会儿!”爸爸有些生气地呵斥妹妹:“灵儿,你跟着瞎说啥呢?”青青妈用胳膊肘重重地捣了一下男人,爸爸就不啃声了。

  青青觉得太阳升起来了,又明亮又温暖,身上暖洋洋的。自从得病,冬夏都觉得湿冷,今天暖和,胸口都不觉得憋气了,嗓子也没那么痒痒了,可真舒服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呼出来,真痛快呀!暖暖的阳光里,大伟笑眯眯地提着水桶走进了大门,隔着窗子对自己笑,把水倒进了墙角的水缸里。然后含笑看着自己,温柔地冲着自己伸出了手:“青青,来,我带你去砍柳条编花篮儿!”青青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红晕,喃喃地答应着。

  青青转过头对妈说:“妈,我和大伟出去玩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行不?”

  青青妈极力忍住想要冲出口的嚎啕声,控制着自己,胡乱地答应着:“行,行!闺女,你这会儿不憋气吧?不难受吧?”

  青青笑着,眼睛里闪现着奇异的光彩。用撒娇的语气说:“妈,我没事儿了,看见大伟我就好多了,一点儿都不难受!”

  青青妈忍着眼泪,用手梳理着青青的头发,爱怜地说:“乖,不难受就好!去玩吧,去吧!乖,妈等着你回来!”

  青青高兴地看向大伟,觉得身体突然轻松起来,站起来毫不费力,快步走出去,拉住了大伟的手。两个人手牵着手,像孩子一样向门外跑去……

  灵儿看看表,已经是子夜了。看着窗外迷蒙的夜色,青青妈再也忍不住了,嚎啕痛哭起来——

  第二天。

  青青妈愤怒地拿起墙角的木棍,重重地戳在地上,对着大伟爹妈大喊:你们啥意思,学人家配阴婚,想要我闺女?啥社会了,你们是不是疯了?还不滚出去,等着我打你们出去吗?大伟妈没生气,反而低声下气地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嫂子,你先别生气,听我说!大伟当兵走的时候俩孩子就要好,你我都知道,也都没拦着!大伟当兵一年就因为意外没了,青青的病也越来越重。现在青青也没了,我想求你们成全两个孩子。不是配阴婚,我们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娶青青过门,入我们姜家祖坟,和大伟葬在一处,上族谱!”周围的人都惊呆了,谁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青青妈也被吓到了,呆呆地看看家人,最后看向了大舅。大舅沉默地抽着旱烟,没抬头。

  灵儿附在妈的耳边轻声说:“姐姐一直觉得自己嫁给了大伟哥哥,还生了一个男孩儿。我觉得,她第一次吐血的时候就是已经知道大伟哥哥没了,只是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不愿意出来。”青青妈叹息着,闺女是自己生的,十多岁就开始生病,她每天想的是什么,当妈的比谁都清楚!

  青青埋进姜家祖坟那天,天气特别好。帮忙的人却个个昏头涨脑,不知道这是在办喜事还是办丧事。

  姜家祖坟的对面,是那个山坡。

  还是那个山坡,还是那样的风,那样的水,那样的柳,那样的风和日丽。只是,那些花已经谢了。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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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春殁 祁警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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