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清明雨，万树梨花白。
邂逅这样的一场花事，也是要讲求缘分的。雨下过之后，天便放了晴，是这个节气的好。春日里，与梨花撞个满怀，是在送女儿返校途中的高速公路上，如此这般的浮光掠影百般匆忙固然使得遇见也是肤浅了的。
一路的花开，或点或簇，如同掌中的阳光和微笑，让人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之过的感慨，但又似乎少却了某种意义上的隐喻，比如曲径通幽。梨花在进入眼帘前不曾有过丝毫违和感，磊磊落落的，俨然一位端庄且率真的真性情般的女子，就在右手边防护栏以外的地方，与我大概隔了四五个车道的宽度，花先于叶，潜蕴着暗香横铺过来，然后又如飞瀑急流般的一泻千里，渐宽渐远，汪洋成海。
其实，又不仅仅是几个车道的距离吧。此刻，车窗也并非只是一扇窗了吧。面前这片含烟带雨水清一色的万顷梨园又岂是一扇窗所能看及的么?在如飞雪蔽日首尾相连的苍穹之下，眼神所到之处，皆是澄净而清冽的，是超然物外的，以致我的整个身子便随之倾进这浩浩荡荡的洗礼之中。
让我始终与梨园保持这样一个平行距离的，是脚下不断旋转的车轮以及所有的风驰电掣，视觉的变化只来自于我的端坐而它始终是站立的姿势，也或因地势不平所产生的高低错落异样。但我依然看得到近处靠前面几行梨树的株形，花朵是分辨不出来的，目之所及，只有这一株挨着一株，一树并着一树的苍茫的洁白。那些黎黑且粗糙的枝干，使我看到比强劲更多的是沧桑，在关节处，在树身上，一并沿着纵横交错的纹理扎进土地里，如同纹身，亦或是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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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扬，却是在枝头的。眼下，就不难理解它们擎起于头顶的那一片繁华以及蕴含在骨子里的清高了。倘若美得不可方物，终是事出有因的，想来，无暇与圣洁，从来都是不可多得的罢。
每每看到鲜活走心的花草，总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它的药用价值，甚至不惜花时间去查证。梨花味酸，性凉，无毒，具有润肺、止咳、化痰、解酒等功效，拿来入药定是毋庸置疑了。单说解酒，取其味酸收敛入肝，以克酒后伤肝之弊，起到养肝护胃的功用;酒致血管扩张，周身燥热，梨花性凉而不寒，可通经达血，以其凉润之性制约血燥之邪，从而达到滋阴清热，调和阴阳的目的;再有梨花鲜用，以它所特有的淡雅香氛之气，可入脾沁心，降浊升清，醒神开窍，纵使状如烂醉如泥不知归处也是会被即刻唤醒的吧。这样想着，便对梨花有了更深的敬意，花可养眼怡情，药却是用来疗伤的。
知道“红酒雪梨”大概是三年前的事了，光听这个名字，就足以令人玩味半晌。相比之前，我倒更感叹于如此搭配之下隐于其中的微妙之处，只是我并不能完全深谙它的深意罢了。雪梨选雌梨为上乘，就如同在若干个梨子的品种中选择雪梨一样，是一种人为的定义吧。梨子先去皮剔核，加水煮沸，后入红酒以文火慢炖，其间可用冰糖调味。待梨色红亮酒香四溢，汤汁也刚刚好，便可装入容器浸泡待用了。这种烹制，亦简亦行，不需要加入过多的佐料和繁杂的程序，只要拿捏好了时间火候对了食材的性情便好。一如调制性情，该释放的释放，该收敛的收敛，剩下的都归到这汤汁里了。汤汁，便是眼下这流水般的日子。
雪梨，是果实，也是种子，是在历经风雨洗礼后一种成长的蜕变。每个梨子拥有它特定的价值与使命，而梨花的初衷，想必是贯穿在始终的，而这又何尝不是时间的积淀与生命的延续呢。万物亦是如此，阴阳交感，动静相合，生克消长，互为辅成，终是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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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是冰清玉洁的化身，花瓣胜雪，花药却生来暗红色。雪梨遇上红酒，是归宿，还是它之前埋下的伏笔呢?冥冥中，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初，以一颗无暇之心选择一身素衣，是被“白衣天使”这个神圣的光环所吸引而充满无限期待的吧。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坚持与守望中，我渐渐明白，“天使”也是需要食人间烟火的。烟火因爱而生，因责任而坚守，却也在一抬头一低头的罅隙里不经意地把激情埋进了灰烬里的。我从未有负于“天使”，因了责任和良知，很多时候，“天使”成为我安身立命的本钱，而另外一个我，却是栖息在了文字里的。文字，是我所崇尚与追求的关于高雅与圣洁的具有更高含义的精神本真，是我在不断熄灭了的灰烬里重新收拾出的留白。
怕是走神太重了吧，回过神来时，正被女儿用疑惑的眼神盯着看，并建议我返程时可下道去梨园看看，若是喜欢的话。我只是笑笑，这些，女儿此时又怎么能懂呢。若是这梨花三五株，或是百十株，是可以驻足细赏，是可以虔诚仰视的。一如我平日里拍照，总喜欢拉近镜头，在诸多的细节里寻找想要的答案，而绝尘不染融合于天际的梨花深处，那里便是心海了。心海，是需要走进去的。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曾经，女儿对我的职业是不屑甚至是带有一点怨恨的。在那些一手责任一手口粮的日子，我对女儿的陪伴是缺失的，以致她把心中那些小小愿望的破灭迁怒于医生这个职业，并为此存有多年的偏见，还信誓旦旦地说下“长大后决不当医生”之类的话，虽童言无忌，却也可见一斑。
境随心转，就在女儿即将高考的前一段时间，武汉突发了大规模疫情，在紧急关头，无数个白衣战士不畏生死，冲锋陷阵在抗击新冠疫情的最前沿。正是这托举和守护每一个生命的责任担当与职业道德，深深撼动了女儿的内心，并完全颠覆了她以往对医护职业的认知。后来，女儿在填报高考志愿时首选了医疗行业，至此，我自觉释然并深感欣慰。
我想，生命中从不缺少一场留白，出离是为了更好的遇见。你或我，不一样的遇见，却最终同是栖息在了时间的留白里。或早。或迟。
一如我遇见文字，遇见梨花，以及“天使”遇见女儿和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