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风,像一只喇叭,它一登场就发出“呜——呜”的声音。人听到了,马上穿上厚厚的衣裳;小动物们听到了,赶紧贮存能量或粮食;树木听到了,脱下翠绿的衣服,换上金黄的冬装。
渐渐的,原野里没有了往日的葱翠,满目枯黄。地上留下的一些枯枝败叶,有时,也跟着风在地上一气乱跑。只有菜园里,那一颗颗白菜依旧碧绿。萝卜也还好,在风里依旧神采飞扬,露着一截白肚皮,顶着绿油油的缨子。
在冬风的世界里,寒冷成为主角,但冬风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讨厌,相反,它欢腾得很,好似捉迷藏似的,一会儿冲进茅房,一会儿躲进沟底,一会儿俏皮地摸摸人的脸,一会儿又干渴似地俯在水面上喝点水,它似乎停不下来。
有时候,冬风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孩。花正自呜得意,款款摆动娇美的身躯,惹得麻雀都围着它转,风跑过来,把它扯过来又扯过去,吓得它花容失色;草的头发被雨水洗得很干净,正在惬意地晒着太阳,风跑过来,把它的头发扯得纷乱;高大的灌木趾高气扬地仰着头,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风跑过来,硬是让它弯腰伏低。风吹着吹着,把人的上衣吹大了,把人的裤裆吹得鼓鼓的,把枕头套吹成气球,把床单扯来扯去,把围裙拧成麻花,甚至还想试穿那些晾晒在竹竿上的衣服,尽管它知道这些衣服对它来说太小太小了。
有时候,冬风像一位喝得烂醉的酒徒,它把农家晒在墙上、晒谷场、竹竿上的黄豆、棉籽、蔬菜种子带走,带到另一个村庄,或者丢弃在荒郊野外,让它们在异地他乡安家落户。
有时候,冬风像是一位舞者,跑到藕池河里跳起了舞,先是把河水吹得倒着流回去,接着又把河水拉上半空,水始终是一个没有骨气的家伙,扯起来又倒下去,继续在河床上躺着,睡它的大觉。
如果你喜爱冬风,大抵可以将门窗打开,迎接风的到来。风也不会客气,它先是轻轻地将身子挪移,一点一点地将头探进屋子,好似要打探一下环境似的,等它了解清楚了,发现环境适宜,不会让自己陷进去而不能自拔,或者有去无回,它就将身子悉数溜进去,在屋子里尽情地嬉戏、玩耍。
有时候,冬风还会耍一下脾气,它吹倒草垛,推倒篱笆。一会砸烂玻璃,一会将门窗摔得震天价响。有时候,风吼叫着,像黄河决了口子,冲向土丘、草木、房舍、沙石、飞禽走兽,粗壮的树枝也像是被一条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拼命地逃窜,躲闪;风甚至将农家放置在墙边的小型农具,猛然刮起,四处乱摔。
八九岁上,大概是深冬,我坐在草垛上,看云飘来飘去,看鸟很有秩序地飞翔,看村子里的人在路上来来往徍。风来得毫无征兆,晒在竹杆上的咸菜,被风猛然刮到地上,或夹在树杈上。母亲一边追着咸菜,一边喊我,快下来,否则,风会把你吹走。我仓皇滑下草垛。我是眼睁睁地瞅着好端端的草垛像一朵朵棉花,被风扯得东一块,西一缕,七零八落,不成型,然后,风怒气冲冲地走了。
冬风吹拂的时候,天空中,鸟被它吹得一抖一抖的,像是扔出去的小石子。地面上,牛回棚,猫回屋,鸡不肯归家,被风一推,脚步踉跄,吓得躲到墙角。只有鸭不露怯,还待在池塘里,不慌不忙,风扬起池塘里的波纹,鸭就像一条小船随波荡漾。还有,狗被风吹得躲在窝里“汪汪”地嚎,猪被风吹得站在圈里“嗷嗷”地叫。即便冬风无意征服地球,但它无时无处不在显露它的王者之霸气。
寒冬腊月,冬风眼看着地面上冷清了,感觉无聊寂寞透了,就跑到东家的窗户呼呼地狂敲了一番,见无人理会,又跑到西家的窗户一阵敲打。甚至爬上农家的茅舍,像失控的恶魔,把农家的房屋吹摇得哐哐作响,从响声里听出满是愤怒,这愤怒还从农舍细微的缝隙里钻了进来,直惊得人们心神不定,心绪不宁。柔弱的沙尘借了风的力,狐假虎威,胡乱地拍打着房屋,如一个失去了理智想要破窗而入的匪徒,不择手段地想要人在它的淫威下低头。许多的房屋紧闭,村子里的人,似乎全都消失了,连同昔日里那些喜欢斗嘴吵架的男人女人。路上难得见到一个行人,偶尔有人走过,他们也总是颤着身子,捂着双手走在路上,风吹到他们的脸上,像一根根看不见的刺刺入肌肤,疼得他们大呼小叫,即使他们包裹得严严实实,犹如“粽子”,风也会直往他们的袖口、领口里钻,使他们感到阵阵寒意。
这时候,风声灌满村庄,它以这吓人的声音敦促村庄休息。村庄也的确需要休息,它和人一样不休息会累死的。等到这肆虐的风把一场场大雪带到村庄时,整个村庄都休息了,人们也都知道:那个叫春天的季节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