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空气都是润的,发丝和身上的白裙也沾染了润,心也跟着润了。窗外的映山红似一片红色的云,在风中涌动着。低头的瞬间,我便跌进了时光里……
那年月,我们这些孩子能去荻港爬个山,采一把映山红,便是一年里为数不多的喜庆日子。
采回来,插在青花瓷瓶里,便也将那山野的风揽回了家。
荻港位于江南,和我们隔着一条江。当年的荻港很是繁华,有书店、服装店,还有卖馄饨面的小摊。每次去摘映山红,我们定去吃碗馄饨面的,那味道可以回味好长一段时间。
初二那年,我和同学们相约去荻港采映山红。同去的人很多,如今,我只记得我的“死党”子云,还有小志与海峰。
去的时候,我们每人一辆自行车,子云的车被她哥骑走了,只能和我共用。我和她换着骑,比旁人倒多了几许欢乐。
迎面遇见的人,每人都捎了一把映山红,目光交汇时,彼此会心一笑,或者就是羞赧地抿着嘴,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到一边儿去。大堤两侧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红花草,不远处的草地上,老黄牛埋头嚼着新鲜的青草,偶尔仰头朝天“哞”地一声叫。远望去,江面上过往的船只,来来往往。那时候,我特别羡慕船上的人,可以顺着江水漂到远方,我不曾去过的地方。
去荻港得坐轮渡,到了渡口,我们连忙将车停在岸边,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不时踮起脚看对岸的轮渡返程了没有。我们脚脖子都踮酸了,才见它轻轻挪动身子,慢悠悠地朝我们驶过来,人群开始雀跃……
性子急的,还没等船停稳,便兴奋地冲了上去。海峰和小志他们几个动作敏捷,迅速占领了仅有的几个座位。我选择人少的位置,依着栏杆站定,子云挨着我。
卖票的人,手握一沓船票,胸口挂着一个黄布包,挨个收取票钱。有些调皮的男生欲躲到船上某个隐蔽的去处,偶有得逞时的窃喜,亦有被抓后补票时的尴尬。船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打货的,买菜卖菜的,也有如我们这般采映山红的……船开了,翻滚的浪花,伴着马达声,带着一船人的心事,涌向远方……
船靠岸后,我们一个个兴奋地沿着石阶往上跑,感觉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荻港的青石板小路,永远都是湿哒哒的,岁月的悠长与厚重,时光深处的那些光和影,似乎都从石缝里漫了出来。
我们穿过小巷,来到镇中心,扑面而来的馄饨香味,瞬间勾了我们的魂,口水在嘴里漾着。摆摊的是一对中年夫妇,话语不多,脸色黝黑,满脸堆着笑。我们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沓七零八碎的钞票,盘算着可以花多少出去,再省点留待日后用。大伙埋头吃着馄饨面,那香味至今记得真切。
吃完饭,继续往山里走。
途中,我们要经过一条长长的铁轨,这是运煤的。轨道上洒满了煤渣,黑黑的。这抹黑,如今还隐在我的记忆深处,偶尔从枯黄的角落里蹦出来,带着一抹山的潮湿。
我们一行人,穿过铁轨,终于来到山脚下,抬头望去,漫山遍野的红,漾在深深浅浅的绿中,象一团红色的云雾。
小志和海峰领头往山上奔。“泉水!”海峰喊了一声便奔向了水流方向,我们大伙也跟着奔了去。
一条小溪自上而下,涓涓流淌,泉水清冽,缓缓地落在碎石之上。那清幽幽的光,撩拨得我们一个个撸起衣袖,捧起泉水一饮而尽,甘甜和清凉瞬间弥漫着周身。
我们沿着弯曲的小径,攀向山顶,那片的映山红,往往是开得最艳的。
海峰第一个抵达。
“太好看了!像红色的云。”海峰的眼睛燃起一片灿烂。我们循着他的方向奔去。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在阳光下,开得奔放而炽烈。望着这漫山遍野的红,大家忽地沉寂了许多,山风轻轻拂过一张张青涩的脸。
我们沉醉这片山里,穿梭在映山红的芬芳里,如同一条条自由的鱼游在绿色的河流里,河面漂浮着一朵朵漾在微波里的红花,神秘而又玄幻。我忍不住轻摘一朵别在发间。
海峰突然哼起张国荣的歌:“风继续吹……”“不忍远离……希望留下伴着你……”我们都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
“哎呀!”我一下子叫出了声,小腿被刺挂出一个大口子,锥心地痛。子云轻轻提起我的裤脚:“哎呀!流血了,肿起来了……”
海峰第一个冲过来,其他人也跟着。见大伙这紧张的阵势,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放下裤脚:“没事的……”
“这得用药!”海峰一脸严肃。
“幸好我带了碘伏、纱布,还有云南白药。”他利索地帮我处理着伤口。
“谢谢你!”我的脸很烫。
“我老爸懂点医术,我跟着学了一手,这下派上用场了。”他一脸的温柔。
“你走几步看看。”
“没事,不使劲不疼,走路不影响。”大家跟着松了口气。我抬头遇上他黑亮的眼,立刻红着脸转过头去。
采了满怀的映山红,我们坐在山顶的一块空地上,风吹过来,空气里都是花香,暮色渐渐笼了上来。
“你们的理想是什么?我将来想当一名老师。”子云幽幽地说着。
“我想去内蒙当兵,在大草原上策马奔腾,我还想去西藏攀登珠穆拉玛峰!”海峰一脸的坚毅,我们都被他眼里的光给震住了。
“静,你的理想是什么?”子云问我。
“我想当翻译官。”你英语那么好,肯定可以的。子云一脸羡慕地望着我。
“我想养猪,养许多许多的猪,再生许多许多的猪仔,然后我就发财了!”小志大声喊出来。大伙笑成一团,笑声回荡在山谷里。
风继续吹,我们忽地沉默了。
天色渐晚,我们有些意兴阑珊,可最后一班轮渡不等人。捧着满怀的映山红,我们沿着山路小心地挪下去,回程的路似乎快了很多,我们也沉寂了许多。
还好,我们赶上了最后一班轮渡。
来的时候,我和子云一辆车,回去的时候,因我的腿不能太用力,怕是不能骑久。海峰说要缓解子云的压力,帮她载着我。我先是红着脸推辞,可子云全程下来确实吃不消。
最后,我还是坐上了海峰的车,一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只有风,继续吹。
……
一晃就很多年过去了,每每一回想起那次的经历,都不免流连忘返,无不感念。在后来的岁月与日子里,我也不止一次地路过荻港,只是所有的感觉,都与那一天相去甚远。每去一回,荻港或是荻港的山野好似又老了一回。路过馄饨面摊,只见一枯瘦的老人在那静静地守着。我没有再去点碗馄饨面,只是匆匆地离了去。
昨日翻朋友圈,无意瞧见了海峰登上珠峰的照片。他已然中年,沧桑沉稳里,只那双眼睛依然黑亮。
时隔多年,我们都已不似从前。荻港的映山红和那如火的青春少年都还似从前么?
凝望着窗外的映山红,那红,很浓很热烈,一刹那全涌进我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