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
周末回到农村老家,只见土坯房柴灶里的老茶树蔸在慢悠悠地冒着火苗,灶眉上轻烟袅绕,悬挂在铁钩里的鸡鸭鱼肉被带着温度的烟雾包裹着、轻抚着,已经呈现出金黄的色泽,散发着诱人且熟悉的浓香。妈妈说,这些腊味已经熏了半个多月了。
腊味香了,春节近了,年味也浓了。
在我们老家,没有腊味就不算是圆满的春节。冬至来临之际,家家户户便开始忙起来、“腊”起来了,为的是一个有腊味的春节。
在1990年代之前,农村家家户户养猪,至少得养两头,一头送乡肉食站完成国家派购任务,另一头则留着自家过年。这时,留着过年的猪便有了新的名称和使命——“年猪”、过年的美食。
杀年猪,是农家的一件大事,一般选择在冬至前后、查看了老黄历的吉祥日子。杀猪当日,户主会请来亲戚和邻居一起来帮忙,同时美美地吃上一顿杀猪饭。
杀猪地点很有讲究,必须是在自家四方六间房子大门正前方的禾坪上,杀猪时猪头对着厅屋上方的天子壁神位,户主还会在神位、大门口等处装香、焚纸。
当准备好两三张高凳、一个接装猪血的木盆后,屠夫把长长的屠刀横放在木盆上,之后和几个壮实劳力把年猪从栏舍里赶出来,或是用铁钩直接勾住猪嘴巴活生生地拽出来,然后是一人拽尾巴、一人拽耳朵、两人用木棒将年猪抬上高凳。上了高凳的年猪四脚腾空且被几个人使劲按压着,根本动弹不得。
这时,屠夫口中会念念有词并做出几个夸张的动作,之后在撕心裂肺的嗷叫声中,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年猪被一刀毙命。旁人会迅速捞起袖子,使劲地在猪血盆里搅拌一番,让猪血与先前盛放在木盆里的盐水充分融合,这样凝固的猪血会更紧实。新鲜的猪血,是杀猪饭的灵魂所在。
在一番紧张且熟练的刨毛、上架、开边后,年猪便成了“砧板上的肉”。砍几块拜年料,切几提送亲戚,斫多少做杀猪饭,屠夫会按照户主的交待一一分割好,剩下的腰方、猪肘(猪腿)、猪脚、猪头、猪杂便一股脑留着做腊肉了。
在我的家乡,柴灶上的腊味可不止是腊肉,还有腊鸭、腊鸡、腊鱼、腊牛肉等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有的农家甚至还有令今人不可想象的腊野猪肉、野麂子肉。
小时候养鸭、腊鸭是有故事的。记得每当春暖花开,父母就会逢墟买回一二十只小鸭来养,这时看鸭子的任务便交给了我和弟弟。每当周末或是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用竹笼装着小鸭子到村头的水田里去放养。
没有插秧或是禾苗长得不茂盛的时节,看管小鸭子得十分留心,稍不注意,天上的老鹰就会临空而降,等你还没有返过神来,小鸭子便已被叼走上天了。为了驱赶老鹰,我们便每人准备一根长长的小竹竿,在尾端绑上一块棕布或是一个塑料袋,不时挥动一下竹竿,狡猾的老鹰便不再放肆,有时盘旋几圈就飞走了。当鸭子长大后,竹竿又可用作路标,风中抖动棕布在领头的鸭子头顶上晃来晃去,鸭子就会变得很听话,你让它去哪它就去哪。
或许是受传统教育的影响,我看养的鸭子凡是不听话、不好管的,我都会送上一个人人憎恨的“恶霸”名字,什么胡汉山、南霸天、黄世仁、刘文彩都成了我家鸭子的别名。秋收过后鸭子已经膘肥,待到冬至做腊鸭时,这些“恶霸”会被我首先选定送去宰杀打腊。
腌制腊味讲究的是原汁原味,猪肉要连皮带骨,猪肘要整只,猪杂要整副,这是腊肉腊味的灵魂所在。腌料除了食盐,不添加其他任何佐料。猪肉、猪肘、猪头、猪脚在再次烙毛、去污、滤干水分后,要在热锅的食盐里将猪皮朝下反复揉擦,再放在大水缸或是大木桶里腌上十天半个月,使盐水充分浸入。而那些猪大肠、猪肚、猪肝、猪舌之类的副产品,以及鸡、鸭、鱼、牛肉等,则是腌三四天即可上架。
(正在熏制的腊味)
腊味的熏制是最重要的环节。真正好品质的腊味大多出自大山深处,必须有足够多的柴火,熏足够长的时间,味道才醇正。腌好待腊的肉品,在外晒干或是晾干水分后,就可以上架熏制了。肉品离柴灶火焰的远近也颇有讲究,太近容易烤熟,太远则很难熏干,同时要注意定时调换位置,让肉品均匀受热。
熏制燃料要选用硬质柴料,茶树、柞树、稠树或树蔸尤佳,生柴干柴均可,熏制时不时辅之以油茶壳,使柴火长时间处于半燃半隐、不急不缓、烟火交替状态。
在依靠柴火做饭生活的年代,一日三餐做饭和喂猪煮潲的柴火就足够熏制一个冬天的腊味。现今日常使用电、气做饭的农户越来越多,养猪的也越来越少,平日里柴灶难得生火,但到了年关熏制腊味和准备年货的季节,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重新燃起柴灶做饭烧水,或蒸酒磨豆腐,或煎花根做米粿,为的是能熏出一口难忘的腊味,拾起儿时浓情的年味。
经过个把月细烟漫火的熏制,柴灶上的腊味已经成了餐桌上的美味。家庭年夜饭、朋友聚会、亲戚拜年,餐桌上腊味是不可缺少的,过年有了腊味也就有滋有味了。一盆响炭火,一壶老水酒,几个甚至十来个腊味,这是家乡农村过年餐桌上的标配且传承至今,乡情乡味乡愁都在这里。
待春节过后,外出务工的子弟,返城上班的家人,都会带上父母或亲戚为之准备的一摞腊味,或自己享用或招待客人或馈赠朋友,这时的家乡腊味便成了天南地北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