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八日,是母亲节。
居然不知,是为不孝。
上午打开手机,看到朋友圈铺天盖地祝福思念母亲言语,恍然大悟。
一时,也想家了。
父母在,家在。家在余安岭。
我们弟兄姊妹三个小家庭,都没多大出息,全部安家在小县城,已十余年。然而二老一直住在乡下,倒不是城里没地方住,也不是儿媳不孝顺,而是老人不习惯。
弟弟和弟媳两人做农资生意,风生水起,所购房子面积不小,足有一百五六,在大酒店西门河边上,视野很开阔,滨河有公园,也很幽静。然而在五楼,老人呆不住。
父亲说,空中楼阁,上下麻烦,老腿,受不了。
母亲说,老家里还有许多农活要干,什么茶叶要摘,什么洋荷姜要掰,另外还有鸡也要喂,最怕蛋没收起来黄大仙晚上会偷走,没功夫住。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现在小区居民楼里,邻居街坊基本不认识,上班上学时闭户走人,整栋楼悄无声息,下班回来随手关门,家家户户安全第一,提防小偷小摸,老死不相往来。平时半天也见不着一个人影,他们俩一个热闹人,一个急性人,如何呆得住?
这点,二老都没说。但大儿子我学过心理学,略懂一二。
记得,每次父母到我那歇住一夜时,我们夫妻二人都是动了一点脑筋的。我们是自建房,有两层,一层一百多平方。房子在大路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只要他们愿意聊天搭讪,不会缺少对象,不会寂寞。我们给老人在一楼专门安排了一个大房,靠近卫生间旁,也很方便,然而,二老却也只象征性地住过两晚。
关键一点,我们自建房在郊区,房前有许多空地,可以耕种劳作。二老过来时,看到荒芜之处,总要找个锄头钉钯,开挖耕耘,种上萝卜白菜什么的。单纯看电视喝茶,他们是呆不住两个钟头的。因此,要想让老人来走走转转,我们夫妻俩就打电话回去,跟老头子老娘说门口地里荒了,想种点什么什么的,然后他们就扛着锄头下山了,带来这样那样种子……
也记得,弟媳生小侄女时,母亲下山服侍她坐月子,虽然大媳妇一下班就过去帮忙,大儿子也常过去看望陪伴她,但在县城一个月,她头发却白得厉害。
“也不知老头子今晚吃没有?”她唠叨着。
“应该吃过了吧,那现在打电话问下呗!”我准备拨电话。
“哎哟,我的手机在充电,不知充坏了没?”她急忙起身,去房里,白天忙家务活,一时竟然忘记自己有手机。母亲没上过学,只会写自己名字,只会认人民币数字,但却耳聪目明,大媳妇给她买了一部老年机,教了几遍后,便能熟练使用。
母亲身体还算康健,中气也很足,打记事时起,她声音就很宏亮。母亲说,这主要平时呼喊父亲回来吃饭时练的。我们乡下,大劳力到山坳田野里干活,家中饭没做好,一般是不会自行回来吃饭,怕等饭吃耽搁时间,当然也有的是干活太投入,废寝忘食了。所以一般到饭点时,家中派闲人过去喊叫回来。别人家,一般让小孩前往,而母亲总是亲自到附近高岗呼唤,一则她嫌小孩慢慢腾腾半天找不到家长耽搁时间,二则她想让小孩在家多写几个字多念两句诗。
“我做姑娘时原本声音细,生产队合唱南泥湾,最后一句我都唱不上去。后来跟人跟到余安岭这死山头,三天两头喊你老头子回来吃饭,把嗓门扯大了!”母亲跟我们说这话时,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港一生假话,我第一次到方屋去,听到房里几个女的港话,媒人港嗓门最大的就是你!”父亲说笑着,举例反驳。
“屁话啰嗦,那是我二妹,我港话声音很细,也很小!”母亲一听,顿时愤怒,脸色有红有青。
“好好,算我屁话,我承认你是喊我吃饭喊破嗓子的。好吧。”父亲看到老伴较真生气,也不再辩解了,服输认怂,不过仍是一脸幸福。
“我港假话?我一生都不会!”老太太仍是怒不可遏。
“好好好,你港的是真话,我港的是假话!”父亲不是变色龙,但却来个大转弯,宁人息事。
他们就是这样。
一生,在争争吵吵中度过。一晃,半个世纪了。不过,君子动口不动手,父母二老,三分钟前争吵,三分钟后却又和好如初了。
这事,我打心眼里佩服的是父亲。他服软认怂速度之快,是全家男人的楷模。作为家中大孩,我自愧遗传基因不够强大。我说犟话了,特别是在众人前,至少要两三钟头缓冲,否则总觉得有点丢面子,下不了台。家中二孩,是妹妹,她也不行,说话不会转弯抹角,语气生猛,难回头。相比,作为家中老小,我弟弟就好多了。他变脸快,一切无所谓。和气能生财,家和万事兴,这才是王道。他是对的。
在小区里,要看左邻右舍脸色,说话不能大声爆炸。蹲卫生间,坐马桶,老太太也不习惯。为照顾儿媳和孙女,她只得捺着自己性子,忍着。一周,十天,半月……她掰着手指在计算。对此,我有一种感觉。
她在县城呆到二十几天时,期间我出了一趟三四天的差,没与母亲见面。回来那天晚上,月明星稀,与朋友轻声聊叙着,打兄弟楼下走过。然而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叫起来——“强娃!强娃!”母亲从五楼,推开了窗户,兴奋地朝着她儿子挥手!
“妈!是我,我出差才回来!”——我眼睛有些湿润了。
隔着窗户,在五楼之上,在月夜河畔,一个母亲能聆听到她孩子轻细的语音,那是细微脚步声,那是心灵的呼吸!
于是,我抛下朋友,三步并两步上楼,上楼看望我的母亲……
今天是周末,儿子也放假,于是准备一起回老家转转。可是母亲电话没打通,信号不行,估计又上山干活去了。
父母虽七十多了,身子仍硬朗,上山砍柴伐木,下地插田种菜,一日也不闲着。基本不让儿女操心。倒是两儿一女,时刻让老人惦记着。有空上街购物或遂礼访友时,总要带一袋半筐粮食蔬菜,什么节令都不走空,要么菠菜大蒜莴苣,要么豇豆茄子黄瓜,有时是红薯土豆,还有米枣黄豆。一人一份,家家欢喜。
电话仍未打通。估计二老仍在干活。下点毛毛细雨,利于禾苗生长,正好干活。
“那饭后再回去呗!不过罐里液化汽没了!”妻子说。
“儿子,那你去灌一瓶!”我笑着说,“我出钱,你出力!”
“好嘞!”儿子应声而出。工资,一个月有几千,但基本用途他都安排过了。
“今天是母亲节,儿子你没给你妈妈送花呗!”我调款了一句。
“嗯,没有!”儿子有点不自在。
“只要你正常发展,不要让我们做父母的担心受怕,这就是最好的礼物!”妻子郑重强调。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让儿子要铭记于心……
雨还在下。但再大也不打紧。
娘在,家在。
家在余安岭。路并不远。
常回去看看吧。带老婆儿子一道。
只要有孝心,其实并不难。
我不难。
你也不难。